巴金寫的散文

  巴金,他,曾是一位世紀老人。被稱為中國的盧梭,中國現代文學巨匠. 是我國現代著名的小說家,散文家。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鳥的天堂

  我們吃過晚飯,熱氣已經退了。太陽落下了山坡,只留下一段燦爛的紅霞在天邊。

  我們走過一條石子路,很快就到了河邊。在河邊大樹下,我們發現了幾隻小船。

  我們陸續跳上一隻船。一個朋友解開了繩,拿起竹竿一撥,船緩緩地動了,向河中心移去。

  河面很寬,白茫茫的水上沒有一點波浪。船平靜地在水面移動。三支槳有規律地在水裡劃,那聲音就像一支樂曲。

  在一個地方,河面變窄了。一簇簇樹葉伸到水面上。樹葉真綠得可愛。那是許多藏盛的榕樹,看不見主幹在什麼地方。

  當我說許多株榕樹的時候,朋友們馬上糾正我的錯誤。一個朋友說那只有一株榕樹,另一個朋友說是兩株。我見過不少榕樹,這樣大的還是第一次看見。

  我們的船漸漸逼近榕樹了。我有機會看清它的真面目,真是一株大樹,枝幹的數目不可計數。枝上又生根,有許多根直垂到地上,伸進泥土裡。一部分樹枝垂到水面。從遠處看,就像一株大樹臥在水面上。

  榕樹正在茂盛的時期,好像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示給我們看。那麼多的綠葉,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點縫隙。那翠綠的顏色,明亮地照耀著我們的眼睛,似乎每一片綠葉上都有一個新的生命在顫動。這美麗的南國的樹。

  船在樹下泊了片刻。岸上很溼,我們沒有上去。朋友說這裡是“鳥的天堂”,有許多鳥在這樹上做巢,農民不許人去捉它們。我彷彿聽見幾只鳥撲翅的聲音,等我注意去看,卻不見一隻鳥的影兒。只有無數的樹根立在地上,像許多根木樁。土地是溼的,大概漲潮的時候河水會衝上岸去。鳥的天堂裡沒有一隻鳥,我不禁這樣想。於是船開了,一個朋友撥著槳,船緩緩地移向河中心。

  第二天,我們划著船到一個朋友的家鄉去。那是個有山有塔的地方。從學校出發,我們又經過那“鳥的天堂”。

  這一次是在早晨。陽光照耀在水面,在樹梢一切都顯得更加光明瞭。我們又把船在樹下泊了片刻。起初周圍是靜寂的。後來忽然起了一聲鳥叫。我們把手一拍,便看見一隻大鳥飛了起來。接著又看見第二隻,第三隻。我們繼續拍掌,樹上就變得熱鬧了,到處都是鳥聲,到處都是鳥影。大的,水的,花的,黑的,有的站在樹枝上叫,有的飛起來,有的在撲翅膀。我注意地看著,眼睛應接不暇,看清楚了這隻,又錯過了那隻,看見了那隻,另一隻又起來了。一隻畫眉鳥飛了出來,被我們的掌聲一嚇,又飛進了葉叢,站在一根小枝上興奮地叫著,那歌聲真好聽。

  當小船向著高塔下面的鄉村劃去的時候,我回頭看那被拋在後面的茂盛的榕樹。我感到一點兒留戀。昨天是我的眼睛騙了我,那“鳥的天堂”的確是鳥的天堂啊!

  :靜寂的園子

  沒有聽見房東家的狗的聲音。現在園子裡非常靜。那棵不知名的五瓣的白色小花仍然寂寞地開著。陽光照在松枝和盆中的花樹上,給那些綠葉塗上金黃色。天是晴朗的,我不用抬起眼睛就知道頭上是晴空萬里。

  忽然我聽見洋鐵瓦溝上有鈴子響聲,抬起頭,看見兩隻松鼠正從瓦上溜下來,這兩隻小生物在松枝上互相追逐取樂。它們的絨線球似的大尾巴,它們的可愛的小黑眼睛,它們頸項上的小鈴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索性不轉睛地望著窗外。但是它們跑了兩三轉,又從藤蘿架回到屋瓦上,一瞬間就消失了,依舊把這個靜寂的園子留給我。

  我剛剛埋下頭,又聽見小鳥的叫聲。我再看,桂樹枝上立著一隻青灰色的白頭小鳥,昂起頭得意地歌唱。屋頂的電燈線上,還有一對麻雀在吱吱喳喳地講話。

  我不瞭解這樣的語言。但是我在鳥聲裡聽出了一種安閒的快樂。它們要告訴我的一定是它們的喜悅的感情。可惜我不能回答它們。我把手一揮,它們就飛走了。我的話不能使它們留住,它們留給我一個園子的靜寂。不過我知道它們過一陣又會回來的。

  現在我覺得我是這個園子裡唯一的生物了。我坐在書桌前俯下頭寫字,沒有一點聲音來打擾我。我正可以把整個心放在紙上。但是我漸漸地煩躁起來。這靜寂像一隻手慢慢地挨近我的咽喉。我感到呼吸不暢快了。這是不自然的靜寂。這是一種災禍的預兆,就像暴雨到來前那種沉悶靜止的空氣一樣。

  我似乎在等待什麼東西。我有一種不安定的感覺,我不能夠靜下心來。我一定是在等待什麼東西。我在等待空襲警報;或者我在等待房東家的狗吠聲,這就是說,預行警報已經解除,不會有空襲警報響起來,我用不著準備聽見淒厲的汽笛聲***空襲警報***就鎖門出去。近半月來晴天有警報差不多成了常例。

  可是我的等待並沒有結果。小鳥回來後又走了;松鼠們也來過一次,但又追逐地跑上屋頂,我不知道它們消失在什麼地方。從我看不見的正面樓房屋頂上送過來一陣的烏鴉叫。這些小生物不知道人間的事情,它們不會帶給我什麼資訊。

  我寫到上面的一段,空襲警報就響了。我的等待果然沒有落空。這時我覺得空氣在動了。我聽見巷外大街上汽車的叫聲。我又聽見飛機的發動機聲,這大概是民航機飛出去躲警報。有時我們的驅逐機也會在這種時候排隊飛出,等著攻擊敵機。我不能再寫了,便拿了一本書鎖上園門,匆匆地走到外面去。

  在城門口經過一陣可怕的擁擠後,我終於到了郊外。在那裡耽擱了兩個多鐘頭,和幾個朋友在一起,還在草地上吃了他們帶出去的午餐。警報解除後,我回來,開啟鎖,推開園門,迎面撲來的仍然是一個園子的靜寂。

  我回到房間,回到書桌前面,開啟玻璃窗,在繼續執筆前還看看窗外。樹上,地上,滿個園子都是陽光。牆角一叢觀音竹微微地在飄動它們的尖葉。一隻大蒼蠅帶著嗡嗡聲從開著的窗飛進房來,在我的頭上盤旋。一兩隻烏鴉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叫。一隻黃色小蝴蝶在白色小花間飛舞。忽然一陣奇怪的聲音在對面屋瓦上響起來,又是那兩隻松鼠從高牆沿著洋鐵滴水管溜下來。它們跑到那個支援松樹的木架上,又跑到架子腳邊有假山的水池的石欄杆下,在那裡追逐了一回,又沿著木架跑上松枝,隱在松葉後面了。松葉動起來,桂樹的小枝也動了,一隻綠色小鳥剛剛歇在那上面。

  狗的聲音還是聽不見。我向右側著身子去看那條沒有陽光的窄小過道。房東家的小門緊緊地閉著。這些時候那裡就沒有一點聲音。大概這家人大清早就到城外躲警報去了,現在還不曾回來。他們回來恐怕在太陽落坡的時候。那條肥壯的黃狗一定也跟著他們“疏散”了,否則會有狗抓門的聲音送進我的耳裡來。

  我又坐在窗前寫了這許多字。還是隻有烏鴉和小鳥的叫聲陪伴我。蒼蠅的嗡嗡聲早已寂滅了。現在在屋角又響起了老鼠啃東西的聲音。都是響一回又靜一回的,在這個受著轟炸威脅的城市裡我感到了寂寞。

  然而像一把刀要劃破萬里晴空似的,嘹亮的機聲突然響起來。這是我們自己的飛機。聲音多麼雄壯,它掃除了這個園子的靜寂。我要放下筆到庭院中去看天空,看那些揹負著金色陽光在藍空裡閃耀的灰色大蜻蜒。那是多麼美麗的景象。

  :一封鄉書

  親愛的同學們:

  謝謝你們寫信給我,一大堆信!我數了數,一共40封,好像你們都站在我面前,爭先恐後,講個不停,好不熱鬧!家鄉的孩子們,感謝你們給我這個老人帶來溫暖。

  我有病,寫字困難,提著筆的手不聽指揮。不要說給每個同學寫一封回信,或者像五年級郭小娟同學所要的那樣一小段話,就只給你們大家回一封信也十分吃力,有時候一支筆在我手裡有千斤重。怎麼辦呢?無論如何,我不能使家鄉的孩子們失望,我終於拿起了筆。請原諒,我今年不能回家鄉,並不是不願意看望你們,正相反,我多麼想看見你們天真的笑臉,多麼想聽見你們歌唱般的話語,但是,我沒有體力和精神支援這樣一次長途的旅行。那麼,就讓這封信代替我同你們見面吧。

  不要把我當做什麼傑出人物,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寫作不是我有才華,而是我有感情,對我的祖國和同胞有無限的愛,我用作品表達我的這種感情。我今年87歲,今天回顧過去,說不上失敗,也談不到成功,我只是老老實實,平平凡凡地走過了這一生。我思索,我追求,我終於明白生命的意義在於奉獻而不在於享受。我在回答和平街小學同學們的的信中說:“我願意再活一次,重新學習,重新工作,讓我的生命開花結果。”有人問我生命開花結果是什麼意思,我說:“人活著不是為了白吃乾飯,我們活著就是要給我們生活其中的社會添上一點光彩。這個我們辦得到,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更多的愛,更多的同情,更多的經歷,更多的時間,比維持我們生存所需要的多得多。只有為別人花費它們,我們的生命才會開花。一心為自己,一生為自己的人什麼也得不到。”

  我和別人一樣,也希望看到自己的生命開花。但是我不可能再活一次。過去我浪費了不少的光陰,現在我快要走到路的盡頭,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我十分珍惜這有限的一分一秒。

  親愛的家鄉的孩子們,我真羨慕你們。你們前面有無比寬廣的道路,你們心裡有那麼美好的事物,愛惜你們可以使用的寶貴時間,好好地學習吧,希望在你們身上。

  我真誠地祝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