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描寫國外的詩
1917年,北洋大學法科併入北京大學,徐志摩也隨著轉入北大就讀。在北方上大學的兩年裡,他的生活增添了新的內容,他的思想注入了新的因素下面是小編帶來的內容,歡迎閱讀!
徐志摩的詩 《常州天寧寺聞禮懺聲》原文
常州天寧寺聞禮懺聲①
有如在火一般可愛的陽光裡,偃臥在長梗的,雜亂的叢
草裡,聽初夏第一聲的鷓鴣,從天邊直響入雲中,從
雲中又迴響到天邊;
有如在月夜的沙漠裡,月光溫柔的手指,輕輕的撫摩著
一顆顆熱傷了的砂礫,在鵝絨般軟滑的熱帶的空氣裡,
聽一個駱駝的鈴聲,輕靈的,輕靈的,在遠處響著,近
了,近了,又遠了……
有如在一個荒涼的山谷裡,大膽的黃昏星,獨自臨照著
陽光死去了的宇宙,野草與野樹默默的祈禱著。聽一
個瞎子,手扶著一個幼童,鐺的一響算命鑼,在這黑
沉沉的世界裡迴響著:
有如在大海里的一塊礁石上,浪濤像猛虎般的狂撲著,天
空緊緊的繃著黑雲的厚幕,聽大海向那威嚇著的風暴,
低聲的,柔聲的,懺悔它一切的罪惡;
有如在喜馬拉雅的頂顛,聽天外的風,追趕著天外的雲
的急步聲,在無數雪亮的山壑間迴響著;
有如在生命的舞臺的幕背,聽空虛的笑聲,失望與痛苦
的呼答聲,殘殺與淫暴的狂歡聲,厭世與自殺的高歌
聲,在生命的舞臺上合奏著;
我聽著了天寧寺的禮懺聲!
這是哪裡來的神明?人間再沒有這樣的境界!
這鼓一聲,鍾一聲,磐一聲,木魚一聲,佛號一聲……
樂音在大殿裡,迂緩的,曼長的迴盪著,無數衝突的
波流諧合了,無數相反的色彩淨化了,無數現世的高
低消滅了……
這一聲佛號,一聲鍾,一聲鼓,一聲木魚,一聲磐,諧
音盤礴在宇宙間——解開一小顆時間的埃塵,收束了
無量數世紀的因果;
這是哪裡來的大和諧——星海里的光彩,大千世界的音
籟,真生命的洪流:止息了一切的動,一切的擾攘;
在天地的盡頭,在金漆的殿椽間,在佛像的眉宇間,在
我的衣袖裡,在耳鬢邊,在官感裡,在心靈裡,在夢
裡,……
在夢裡,這一瞥間的顯示,青天,白水,綠草,慈母溫
軟的胸懷,是故鄉嗎?是故鄉嗎?
光明的翅羽,在無極中飛舞!
大圓覺底裡流出的歡喜,在偉大的,莊嚴的,寂滅的,無
疆的,和諧的靜定中實現了!
頌美呀,涅槃!讚美呀,涅槃!
①寫於1923年10月26日,初載於同年11月11日《晨報·文學旬報》,署名徐志摩。
徐志摩的詩 《常州天寧寺聞禮懺聲》賞析
在一定的意義上,詩人並不如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說的那樣是世界的“立法者”,
而是萬物靈性、神性、詩性的聆聽者、命名者和傳送者。詩人之為詩人,不是因為他有
打破與重建世界現實秩序的能耐,而是由於他能在世俗物化的庸俗生活中站出自身,在
表象與本真、遮蔽與敞開、物性與詩性之間的維度上,迎接本真與美的出場,並通過以
語言命名的方式,使它們成為能夠與世人交流,供人類共享的精神之物。
就如這章《常州天寧寺聞禮懺聲》的散文詩,倘若不是詩人,能夠在禮懺聲中聆聽
到天地人神交感的和諧嗎?能夠從人的超越本性出發,感受到靜對身心的召喚和洗禮嗎?
無神論者自然不能感應這鼓一聲,鍾一聲,馨一聲,木魚一聲,佛號一聲中心與物的呼
吸,即使宗教徒恐怕也只能感受救世主普渡眾生的佛心佛意。但我們的詩人卻聆聽到了
“大美無言”的靜。靜是什麼?它絕不只是無聲。在無聲狀態中,只是聲音的缺場;而
在這裡,神性和詩性卻進入心靈得以敞亮。
在心靈間發生的事情是不同於聲音的傳播和刺激的,它是“星海里的光彩,大千世
界的音籟,真生命的洪流”,莊嚴靜穆的降臨,是靈魂在瞬間瞥見的澄明之境:青天、
白水,綠草,慈母般溫軟的胸懷。人在日常沉淪中失落的本真重新顯現了,我們窺見了
詩意棲居的精神家園。“是故鄉嗎?”是的。
它是我們的源初,又是我們的未來。
與其說它是宗教的,不如說是美學的。因為當詩人把我們帶入這個靜的澄明之境時,
我們不是得到某種超度或救贖,而是著迷和傾倒:我們首先會驚異詩人在一片禮懺聲中
“聽”出世界上各種生靈的喧譁與騷動;繼而又不能不揣摹那動與靜對比中靜的籠罩和
“神明”的站立;然後是感動與共鳴,情不自禁地被帶入實在生活之外那莊嚴、和諧、
靜定的境界。
毫無疑問,前半部分那六個“有如”段奇瑰的想象和描寫,奠定了這章散文詩成功
的基礎。在這裡,詩人不僅把聽覺感受轉化成了視象,而且通過詩人的“靈視”,展開
了一個廣袤的、衝突的、包羅永珍的世界。作者不象宗教徒那樣,把現世簡單描繪為一
片苦海或一切罪惡的淵藪,而是敏銳抓住對禮懺聲的感覺和想象,通過動與靜、虛與實
的有機配合,構築了一個天、地、人並存的在世世界。禮懺聲既作為對比,又作為尺度,
同時也作為救贖的因素,被描繪為初夏可愛陽光中動聽的鷓鴣啼鳴,月夜沙漠裡月光溫
柔的手指和輕靈的駝鈴,死寂宇宙間“大膽的黃昏星”***唯一的光明***和預言家;它美,
睿智,神聖而又莊嚴,因而罪惡向它懺悔,雲翳因之洗滌,讓人在它面前感到現實生存
的空洞,從而向神性站出自身。
如此動人和富有意味的聲音感知與想象,很容易使人們想到海德格爾闡明的詩性言
說:“將天空之景觀與聲響和不同於神的東西之黑暗與沉重寂聚為一體,神以此景觀使
我們驚訝不已。
在此奇特之景觀中,神宣告他穩步到來的近。”***《……人詩意地棲居……》***在
這章散文詩中,神也是這樣到來的。可貴的是,詩人能在高度集中的感知和想象中,通
過語言的命名與恰當的技巧安排,迎候它的出場亮相,讓它和人類生存發生緊密的關聯,
構造無數衝突的波流、相反的色彩和現世的高低等渾濁的、渴求救贖的現世世界,然後
一同將它們帶入淨化靜定的澄明之境。前半部分並排的六個比喻,展開得十分具體、細
膩,具有徐志摩語言獨有的濃豔靈動的風格,但空間非常博大、蒼茫,因而形成了獨特
的藝術氛圍。後半部分由動而靜,由外入內,最終進入心的澄明和瞬間感悟,發出內心
的歡呼。與之相對應,詩人採取了詩的排比復沓抒情與散文展開細節相融合的表現手法,
——這是散文詩的特點:自由、舒展、純淨而又豐富,十分適合表現崇高和有神祕意味
的經驗與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