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的悲劇美

  《邊城》被許多讀者看作是“一個證明人性皆善的著作”。現在請欣賞小編帶來的。

  一

  沈從文孜孜不倦地致力於寓含式的悲劇創作之中,創作主體與客體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把這種距離的美感留於讀者去揣摩玩味。無論是悲劇的創造者,還是悲劇的承受者都找不出具指的錯,都被作者強制性地放到一種悲且美的藝術氛圍之中衍生出悲劇的深層意蘊,揭示探討人的生命價值意義之所在與人對生命強力的執著追求。

  《邊城》從表面看來,充溢著和平寧靜的田園情趣,優美得如同一首醉人的牧歌。在那裡,綠水青山構成桃花源式的美麗自然環境,誠實、善良、仗義的品德構成一派和諧的人文環境,故事裡的人物無論主次也無一不是美的。然而,“美型的塑捏與悲憤的擺佈總是緊緊融合在一起的。”②美的事物本身就含有悲痛的成分。“康德言美好事物,輒惆悵類羈旅之思家鄉”。③在對美的探索與塑捏中,伴隨著沉鬱的痛苦憂傷情緒,《邊城》體現了作者獨特的悲劇審美意識。

  故事以兩個青年的愛情為主線,貫穿了沅水邊小城茶峒裡的種種人事。在小說中,船總家的兩個兒子大佬與二佬同時愛上了鄉村渡口邊的少女翠翠,而翠翠看中的卻是二佬儺送,唯一的親人—— 爺爺並不懂得她的心事,致使大佬天保產生誤會,明白真相後負氣出走,不幸被淹死,而儺送也因最終得不到明確的理會,懷著憂傷的心負疚坐船下了桃源,爺爺最終鬱郁離開人世,孤雛翠翠開始了漫長的愛情守候—— “也許那個人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就回來!”透過表面牧歌的諧趣、民俗的歡歌。我們所看到的是一幕“善”的悲劇。在《邊城》裡,人人都是善良的,包括克盡職守的老船伕,包括慷慨大度的船總,包括熱情仗義的楊馬兵,而年輕的一代不僅秉承了上一輩人的一切美德,更添了鮮活的力量與剛直的愛恨,如儺送兄弟。但是故事裡每一個人都沒有好的結局。老船伕操心惦記翠翠的婚事因為沒有結果而憂鬱地死去;船總順順失去了一個優秀的兒子;楊馬兵年輕時愛上翠翠的母親,但遭到的是冷遇;大佬的罹難完全是因為愛情的誤解;而愛情很美滿的二佬卻遠走他鄉。翠翠更是一切悲的彙集:自小便失去雙親,爺爺不懂得她,戀人誤會之下離她而去,或許無盡的守望將伴她度過終生.. “一切充滿了善,然而到處是不湊巧,既然是不湊巧,因之素樸的善終難免產生悲劇,故事中充滿五月中的斜風細雨,以及那點六月中夏雨欲來悶人的熱,和悶熱中的寂寞”。

  作品在著意表現這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的同時,流動著悲劇的旋律,攝人魂魄,自然而然地引起人的悲憫和憐惜之情。這種悲劇也更加平實、真實,也更容易為普通人理解和接受,沈從文也說過:“美麗總使人憂愁”,“美有時叫人傷心”。在美的氛圍裡瀰漫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劇色調。

  《邊城》中的翠翠不知道大佬天保是因不能得到她的愛而憂憤出走後發生“水鴨子”被溺死的悲劇,她不知道二佬儺送離鄉遠行也是因為不能得到她的愛,她甚至不知道爺爺突然離世也全是由於替她幸福的思慮而心力交瘁所致。只有這一切都已發生。陪伴她的楊馬兵向她說明之後,她才如夢如醒,“哭了一個夜晚”。最後,只得陷入遙遙無期的等待之中。這些平凡生命主體的沉浮飄忽,折射出作家對人生命運的不可把握、偶然性和不可知性的深沉的憂慮和思索。那份沉鬱厚重而又幽微難名的傷痛灼燒著創作者的主體情感體驗,對眾生廣泛性和普遍性悲劇意蘊的探索與思考的內涵意義指向了希望和永恆。這種深層悲劇意蘊又暗中負載了創作主體和接受主體舒暢的審美快感,從而具有了“美到極致”的情緒體驗效果。

  二

  沈從文聲稱,他的小說“一例浸透了一種‘鄉土抒情詩’的氣象”,與魯迅的思想的深邃性而享譽文壇不同,沈從文是以淋漓酣暢的藝術魅力而超凡脫俗的。

  沈從文運用一種獨特的文體結構來傳達內容,蘊含獨具特色的深層悲劇意味。先以歌詠田園詩般的散文筆調緩緩地展開對湘西人純樸風情的細緻描述,當你陶醉在田園牧歌式悠緩的抒情境地時,作者此時會猛然來一個轉折,把你從夢幻中驚醒,使主觀情感體驗產生強烈的反差效果,從而產生徹底的震撼力量,而且創作主體的那份深憂也內化在這股強大的情感流程中,形成自己鮮明的文體特色。此種獨特文體結構最突出地體現在《邊城》中。

  《邊城》裡為故事的進展勾畫了大段大段極有詩意的風俗民情。小溪、河水、石塔、黃狗..端午節賽龍舟、趕鴨子. . ,作品前九章平和、恬談、優美。儘管情節的發展中浸透著絲絲溼氣和淡淡哀愁,但主要人物之間複雜、矛盾的關係並未真正展開,整個故事像一首婉轉動人的甜美的散文詩,處處洋溢著詩的意境和韻味,瀟灑飄逸,俏麗多姿。主人公翠翠到了“茶峒人的歌聲。纏綿處她已領略得出”的年齡,無意中與儺送相遇,從此便多了些思索,多了些夢,甚至為“屬於自己”的事“沉默一個夜晚”,但她卻羞於作大膽的愛情表白和熱烈的追求,僅僅停留在對愛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朦朧憧憬上。而作為與翠翠相依為命的老船伕,雖然念念不忘她有個好著落,但一般不直接介入,常以試探性的語言和笑話的形式,表述自己的態度。大佬天保快人快語,曾給老船伕表示“再過兩年”,他“一定每夜到這溪邊來為翠翠唱歌”,對此老船伕“又愁又喜”,而翠翠卻一無所知。作品中到處充滿著自然之美和風情之美,使你如痴如醉,情節的發展似有似無,忽斷忽連。正當你流連忘返於美妙的意境氛圍中時,作品在第十章後格調陡轉,矛盾和衝突成為推動情節發展、揭示人物複雜性格的重要因素,“一切都得在一份時間中變化。這一家安靜平凡的生活,也因了一堆接連而來的日子,在人事上把那安靜空氣完全打破了。”這就是“碾坊”和“渡船”的矛盾,天保和儺送的衝突,老船伕與船總父子間的疙瘩。

  最後的一場雷雨。一下子毀滅了所有的意境和 望,爺爺死了,古塔塌毀了,渡船沖走了,愛人在杳無歸期的異鄉之行。結尾留下的是淒涼的餘韻,人生無定的感傷。捧著這部證

  明人性美的傑作,卻感沉重的憂鬱,那種對人世間容不得美物共存的朦朧的預感總是籠罩在心頭,留給讀者的是“作品背後隱伏的悲痛。”⑤接受主體就是在這種極大的心理落差中產生涼涼的破碎疏離感,也構成了奇妙的藝術效果。

  《邊城》構築了獨具特色的“湘西世界”和具有永久魅力的藝術樂園。而對美的別樣追求,對生命終極價值和意義的深層思考,對人生角色的悲憫情懷,則體現了其獨特的深層悲劇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