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語文語言形式的問答
答青年語文教師問***2***
——語言形式是什麼
網友“生活色彩”問:
把語言形式狹隘地理解成修辭手法,之後告訴學生如何進行應試化的表達,確實我們好多語文老師就是這麼做的,有時也覺得不妥,可又想破頭皮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您說的個性化文字言語形式的發現,我真的很感興趣,迫切懇求樑老師能就這一點給我們做個專門的指導,比如我上次提到的那篇《石榴》,我們教研組的同事很想看看您是怎麼思考的。謝謝!
答:
2011版新課標中明確指出:“語文課程是一門學習語言文字運用的綜合性、實踐性課程。”
在聽課觀課中,我經常發現,一些老師雖然注重了語言文字的學習與運用,但侷限於修辭手法上的情形還是比較多的。歌德說:“內容人人看得見,涵義只有有心人得之,形式對於大多數人是一祕密。”其內涵是,我們想把語言形式說清楚,往往不容易,教師要有一定的功力。很多公開課,儘管很熱鬧,其實都是在語文之外興師動眾,虛張聲勢,遠未觸及語言形式本身,所以,學生在一陣喧囂的活動之後,收穫寥寥。那樣的語文課,看上去十八般武藝齊上陣,往往只是花拳繡腿,浮躁虛脫,自我麻痺。至多算個街頭藝人,表演幾個假把式,換來幾聲吆喝聲,在真正的武林高手面前,則不堪一擊。
注重語用的課堂,除了修辭手法,語言形式還有哪些呢?
80年前,夏丏尊先生在《學習國文的著眼點》***1936年***一文中多次說到:“我主張學習國文該著眼在文字的形式方面。”“國文科的學習工作,不在從內容上去深究探討,倒在從文字的形式上去獲得理解和發表的能力。”“我們的目的是要從古人或別人的文字裡學會了記敘的方法,來隨便敘述自己所要敘述的事物;從古人或別人的文字裡學會了議論的方法,來隨便議論自己所想議論的事情。”***《夏丏尊教育名篇》,教育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49-160頁***就文字的內容和形式關係問題,夏丏尊先生也有非常明確的論述:“文字是記載事物發揮情意的東西,形式就是一個個的詞句以及整篇的文字。”“內容雖然各不相同,形式上卻有相同的地方,就整篇的文字說,有所謂章法段落結構等等的法則;就每一句說,有所謂句子的構成及彼此結合的方式;就每句中所用的詞兒說,也有各種的方法和習慣。此外因了文字的題材,各有一定的共通的樣式,例如,書信有書信的樣式,章程有章程的樣式,記事文有記事文的樣式,論說文有論說文的樣式。這種都是形式上的情形,和文字的內容差不多無關。我以為在國文科裡所應該的就是這些方面。”他還在《怎樣閱讀》一文中舉例說:“諸君讀小說,假定是茅盾的《子夜》,如果當做語言文字的學習的話,所當注意的不但是書裡的故事,對於書裡的人物描寫、敘事的方法、結構照應以及用辭、造句等等該大加註意,諸君讀詩歌,假定是徐志摩的詩集,如果當語言文字學習的話,不但該注意詩歌裡的大意,還該留心它的造句、用韻、音節以及表現、著想、對仗、風格等等的方面。” ***《夏丏尊教育名篇》,教育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47-148頁***
朱自清當年指出:“只注重思想而忽略訓練,所獲得的思想必是浮光掠影。因為思想也就存在語彙、字句、篇章、聲調裡,中學生讀書而只取思想,那便是將書中的話用他們自己原有的語彙等等重記下來,一定是相去很遠的變形。這種變形必失去原來思想的精彩而只存其輪廓,沒有什麼用處。”***轉引自王榮生《語文科課程論基礎》,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318頁***黃厚江老師認為:“文字的形式理解,主要包含了文章的結構方式、文字的表現手法等內容;文字的語言理解,主要包括文字的語言特點、文章具體句子尤其是關鍵句子的認識和理解等內容。” ***黃厚江:解構和整合:文字處理的兩個核心環節,《語文教學通訊》2013.1b,第9頁***
大師們關於語言形式的理論論述還是挺多的,我這裡就不一一贅述,從中我們可以梳理出關於語言形式的輪廓。
從不少名師的語文課堂上,我們都可以發現,他們善於從語言形式上著手引導學生學習運用語言文字的方法。比如,黃厚江老師在教學《孔乙己》時,抓住了孔乙己的“手”聯綴起整篇文章的學習,就是一個很好的範例。當然,我們還可以從孔乙己的“笑”、“酒”等角度去引領學生閱讀文字。在教學實踐中,善於解讀文字,從文字中發掘那些值得關注的“語言形式”,教學設計也會耳目一新。正如北師大張秋玲教授所指出:“中小學生學習語文重在兩個方面:一是學習他人如何運用語言表達思想與觀點;二是學會用個性化的言語表達自己的情感與思想。設計教學活動時必須圍繞這兩個方面的其中一個進行設計,終極目的就是指向學生語言運用能力的提升和思維品質的發展。”***張秋玲,《語文教學設計:優化與重構》,教育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02頁***
比如,教學《濟南的冬天》時,緊扣老舍語言中的兒化音特點,更能體會出作者對濟南的一往情深;教學《皇帝的新裝》時,品讀孩子的話與大人的話,便容易感受到作者筆下兒童的心無芥蒂,以及成年人的謹小慎微、自欺欺人;教學《石榴》時,讀好“紅瑪瑙的花瓶兒由希臘式的安普剌變為中國式的金罍”這一句,我們便很容易理解,作者其實是用不同比喻來表達了石榴開花的三個階段:初期為“紅瑪瑙的花瓶兒”——中期為“希臘式的安普剌”——後期為“中國式的金罍”。像文言文中,大量的文言虛詞以及像“春秋筆法”之類的,無不是語言形式上應該學習領會的。比如,小說的精彩內隱於言語之中,需要在言語的“皮裡春秋”裡探尋人物的內心世界與命運軌跡:一是注重言語的表現,二是把握細節的微妙之處,三是關注空白所藏。語文處理外部世界的方式是語言文字。從這個意義上說,教師是“語言文字”的發現者、加工者,可能的話最好成為創造者。語文教師發現、加工、創造“語言文字”的要求高於一般讀者或作者。
可以說,只要願意去開掘,總能找到一個突破口。
注重語言形式,並不要重回字詞句篇的老路。孫紹振先生說:“沉迷於字詞句段篇的教學模式,把文章的整體當成字句的堆集,從思想方法上來說,是一種低階的形而上學,是把磚頭和牆當成了房子,把要素等同於結構。事實上,結構大於要素之和,齒輪不等於鐘錶。”***孫紹振《批判與探尋:文字中心的突圍與建構》,山東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102頁***他還指出:“對於文章分析來說,最為重要的不是段落大意,而是在全文中找到比較關鍵的語句,發現矛盾的端倪。當然,對於更為深刻的分析來說,這還是初步的,只是一個關節點,關節點不是孤立的,它的生命在於和其他類似的關節點的聯絡,找到多個關節的聯絡,就不難找到其思緒的來龍去脈,其邏輯聯絡。”***孫紹振《批判與探尋:文字中心的突圍與建構》,山東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108頁***
附錄:《石榴》備課雜記
一、我讀到的文章的思路是抽筋剝筍式的結構
樹——少數樹木——石榴。
石榴——石榴花——雙瓣的石榴花——單瓣的石榴花。
石榴花——石榴果。
文章抽經剝筍,層層推進。
正是這種方式的推進,才有了“心臟”之說,猶如人的身體,總是先由外觀,然後才能抵達最核心的部位,也就是心臟。故而,作者把石榴比作心臟。
僅僅是這樣的比喻,還不足以體現“心臟”。作者在最後三段又一次昇華了情感“因而我更喜歡這夏天的心臟”。
怎麼會有這樣的效果呢?上述思路,是從篇章上感受到的,再從語言上來感受一下。
二、我讀到的是作者語言的個性化
考古學家的個性化的語言。他把花朵比作“紅瑪瑙琢成的花瓶兒”“希臘式的安普剌”“中國式的金罍”“鏽彩”,這些個性化語言,非其他作家可以比擬,也只有從事考古工作的有深刻積澱的作者才能信手拈來。換言之,我等從未有過考古經歷的人,想用這些語言也不可能。
描摹的句式。以下三個句式,都是循著這樣的路子寫:有什麼+什麼樣+反問收尾。括號內為筆者所注。
最可愛的是它的花***有什麼***,那對於炎陽的直射毫不避易的深紅的花,單瓣的已夠陸離,雙瓣的更為華麗***什麼樣***,那不是夏天的心臟嗎?***反問收尾***;
你看,它逐漸翻紅,逐漸從頂端整裂為四瓣***有什麼***,任你用怎樣犀利的剪刀也都剪不出那樣的勻稱***什麼樣***,可是誰用紅瑪瑙琢成了那樣多的花瓶兒,而且還精巧地插上了花?***反問收尾***
它會笑你呢。***有什麼***秋天來了,它對於自己的戲法好像忍俊不禁地破口大笑起來,露出一口皓齒,那樣透明光嫩的皓齒***什麼樣***你在別的地方還看見過嗎?***反問收尾***
教學時,可以引導學生品味這樣寫的好處。比如,如果只寫第一部分“有什麼”,則顯得呆板,不生動,加上後面的“什麼樣”的描摹,則可感可親;又比如,最後的反問,加強了語氣,更加肯定。這樣,作者最後的情感“更喜歡”才有了油然而生的感覺。否則,何來“更”呢?
三、我讀到的是作者的獨特的情感
散文“姓散名文字自我”,抒發的是自己對某事某物的獨特情感,可以說是“愛我所愛”,至於別人是否也像作者一樣喜歡,則不在作者考慮之中。讀者閱讀散文,並不是佔有和認同,而是“分享”作者的情感。一般人對石榴未必能像作者這樣覺得“可愛”,而作者卻獨具慧眼地看到,獨具慧心的感受到。類似的還有,茅盾筆下的白楊樹,老舍筆下的濟南的冬天,魯迅筆下的百草園,樑衡筆下的夏,林斤瀾筆下的北方的冬,宗璞筆下的紫藤蘿……他們都是見他人所未見,想他人所未想。
我讀到的文章中表達作者情感的核心詞是:可愛的。
對比烘托之中可見——可愛的石榴樹,樹木中“少數的”,“有梅樹的枝幹,有楊柳的葉片,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這風度實兼備了梅柳之長,捨去了梅柳之短”;
繪形繪神之中可見——可愛的是石榴花,陸離的單瓣,華麗的雙瓣……;
餘味無窮中可見——可愛的石榴果,“昆明石榴特別大,籽粒特別豐腴,……禁不住唾津的潛溢了”。
四、總結
讀散文,我讀到的是:作者獨特的情感,獨特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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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樑增紅
公眾號:樑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