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寫景抒情散文欣賞

  林清玄散文與禪宗文化息息相關,表現最為突出的是其作品滲透出的對無常、覺悟、煩惱 的審美體驗,以及用返璞歸真來對抗都市喧譁與浮躁的自然觀,最終形成了其作品空靈飄逸的審美表現形態。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篇一:光陰似箭到日月如梭

  小學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小學生寫作文、日記、週記,一開始都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其實,那時候很多人沒射過箭,也沒有見過織布的梭子。

  到四年級,我們的導師才嚴格規定:不論是作文、日記、週記都不準用“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要使用那些平常看得見的東西來形容。一時之間,光陰和日月就變得很熱鬧了。

  例如光陰似魚,日月如鳥。

  例如光陰似水,日月如雲。

  例如光陰似風,日月如電。

  也有說光陰似蝴蝶,翩翩飛去;日月如蜜蜂,一次只留下一些甜蜜的回憶。從此,創造力大開。

  一直到四十歲以後,才知道光陰和日月都是快到無法形容和譬喻的。偶爾想起寫“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的童年歲月,自己也開心地笑了。

  光陰似箭,是火箭;日月如梭,是太空梭。

  光陰還是似箭,箭箭穿心。

  日月依然如梭,梭梭滴血。

  “日曆,日曆,掛在牆壁,一天撕去一頁,使我心裡著急。”想起小學的一課課文,現在沒有日曆可撕了,心裡才真的是著急。

  篇二:如來的種子

  我讀過好幾部佛經,常常為其中的奧義精深而讚歎著,可惜這些佛經總是談出世的道理,認為世上的一切都是空的,很難運用到實際的生活裡來,對一個想要人世又喜歡佛道的人總不免帶來一些困惑。

  黃桑禪師說法裡有這樣一段:“心若平等,不分高下,即與眾生請佛,世界山河,有相無相,偏十方界,一切平等,無彼我相。此本源清淨心,常自圓滿,光明偏照也。”

  把一個人的“心”提到與眾生請佛平等的地位,稍為可以解開一些迷團。

  一個人的心在佛家的法眼中是渺小的,可是有時又大到可以和諸佛相若的位。在新竹獅頭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塊巨大的石第,壁上用蒼潤的楷書,寫上“心即是佛”四個大字。同樣的,在江蘇西園寺大雄寶殿裡也有四個大字“佛即是心”;不管是心或佛擺在前面,總是把人的心提升到很高的境界。

  其實,這四個字學問極大,它有十六種排列組合,每一種組合意義幾乎是一樣的,以心字開頭有四種組合:“心即是佛,心是即佛,心佛即是,心即佛是”,以佛字開頭也有四種組合:“佛即是心,佛是即心,佛心即是,佛即心是”,幾乎完全肯定了心的作用,佛在這裡不再那麼高深,而是一切佛法全從行唸的轉變中產生;明白了這個道理,可以不再從“空”的角度在經文中索解,有時一個平常心就能在佛裡轉動自如了。

  我最喜歡的講佛法是“維摩經”裡的一段,維摩諾間文殊菩薩說:“何等為如來種?***什麼是如來的種子?”***文殊說:“有身為種,無明、有愛為種,貪、恙、痴為種,四顛倒為種,五蓋為種,六人為種,七識處為種,八邪法為種,九惱處為種,十不善道為種。以要言之,六十二見及一切煩惱、皆是佛種。”文殊並且進一步解釋:“是故當知,一切煩惱,為如來種。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溼淤泥,乃生此華。”

  在這裡,文殊把人世間煩惱的意義肯定了,因為有一個多情多欲的身體,有愚昧,有情愛,有煩惱才能生出佛法來,才能生出如來的種子,也就是“若有縛,則有解,若本無縛,其誰求解?”把佛經裡講受,想、行、識諸空的理論往人世推進了一大步,渺小的人突然變得可以巨大,有變化的彈性。

  在我的心目中,佛家的思想應該是瘸子的柺杖,頑者的淨言,弱者的力量、懦者的勇氣、愚者的聰明、悲者的喜樂,是一切人生行為中的鏡子。可惜經過長時間的演變,講佛法的“有道高僧”大部分忽略了生命的真實經驗,講輪迴,講行雲。講青天,講流水,無法讓一般人在其中得到真正的快樂。

  我過去旅行訪問的經驗,使我時常有機會借宿廟宇,並在星夜交輝的夜晚與許多有道的僧人縱談世事,我所遇到的僧人並不是生來就是為僧的,大多數並在生命的行程遇到難以克服的哀傷煩惱挫折痛苦等等,憤而出家為僧,苦修佛道,可是當他飼入了“空門”以後,就再也不敢觸及塵世的經驗,用這些經驗為後人證法,確實是一件憾事。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住在佛光山,與一位中年的和尚談道。他本是一名著名大學的畢業生,因為愛情受挫,頓覺人生茫然而適入空門,提到過去的生命經驗他還忍不住眼溼,他含淚說:“離開眾生沒有個人的完成,離開個人也沒有眾生的完成;離開情感沒有生命的完成,離開生命也沒有情感的完成。”也許,他在孵說裡是一個“六根不淨”的和尚,但是在他的淚眼中我真正看到一個偉大的人世觀照而得到啟發,他的心中有一顆悲憫的如來的種子,因為,只有不畏懼情感的人,才能映照出不畏懼的道理。

  心有時很大,大到可以和諸佛平等,我們應該勇於進入自己的生命經驗,勇於肯定心的感覺,無明如是,有愛如是,一切煩惱也應該做如是觀。

  篇三:香魚的故鄉

  在臺北的日本料理店裡有一道名菜,叫“烤香魚”,這道烤魚和其他的魚都不一樣;其他的魚要剖開拿掉肚子,香魚則是完整的,可以連肚子一起吃,而且香魚的肚子是苦的,苦到極處有一種甘醇的味道,正像飲上好的茗茶。

  有一次我們在日本料理店吃香魚,一位朋友告訴我香魚為什麼可以連肚子一起吃的祕密。他說:“香魚是一種奇怪的魚,它比任何的魚都愛乾淨,他生活的水域只要稍有汙染,香魚就死去了,所以它的肚子永遠不會有髒的東西,可以放心食用。”朋友的說法,使我對香魚的品味大大的提高,是怎麼樣的一種魚,心情這樣高貴,容不下一點環境的汙跡?這也使我記憶起,十年前在新店溪旁碧潭橋頭的小餐館裡,曾經吃過新店溪盛產的香魚,它的體型細小毫不起眼,當時還是非常普通的食物,如今,新店溪的香魚早就絕種了,因為新店溪被人們染汙了,香魚拒絕在那樣的水域裡存活。

  現在日本料理店的香魚,已經不產在新店溪,而要從日本空運來臺,使香魚的身價大大增高,幾乎任何魚都比不上。聽說在澎湖某些沒有被汙染的海域,還能找到香魚的蹤跡,可是為數甚少,早就無法供應吃客的需求了。本來在新店溪旁的普通食物,如今卻在臺灣找不到故鄉,想起來就令人傷感。

  每次吃香魚的時候,我的心清就不免沉重,那種沉重來自香魚的敏感,在許多人的眼裡,所有的魚做為食物以外,就沒有別的意義了。香魚卻不同,因為它的喜愛潔淨,使我們更覺得應該有一個清潔的生存空間。在某一個層次上,香魚是比人更窟貴的,我們生活在一個被汙染的環境,到處充滿了刺耳的噪音和汽車排放的黑煙,可是時間一久,我們就適應了這樣的環境,甚至一點抗辯也沒有。

  沒有新鮮的空氣、沒有乾淨的溪水、沒有清爽的天空,甚至沒有安靜的聽覺,我們都已經峭焉不察了,面對著一天比一天沉淪的生活空間,有時我們完全失去了警覺。

  香魚不然,它不肯自甘於汙濁的溪水,不肯改變自己去適應一個更壞的環境,於是它選擇了死,寧潔而死,不濁而生,那樣的氣節,更使我們面對香魚的時候低徊不已。

  記得多年以前,我在梨山上,參觀過蹲魚的養殖;蹲魚是瀕臨絕跡的魚類,在臺灣,只有梨山上清澈的溪水和適當的水溫,能讓他們樂於悠遊,正由於它們獨特的品性,使養殖的人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也正因為這樣,鱒魚在人們的心目中,永遠不會和吳郭魚相提並論。

  有一次我在澎湖的海邊度假,漁民們邀請我到海邊去欣賞奇景。那一天,許多海豚無緣無故的游到岸上集體自殺,我站在海岸邊,看著那些到處羅列的海豚,它們從海里跳到岸上等待著死亡,卻沒有人知道原因,我也不知道。

  海豚的集體自殺,給當地的漁民帶來一筆小財,沒有人探問它們為什麼拒絕生存,我的心裡卻充滿了疑惑;海豚是一種智商很高的動物,它們到底為什麼要集體自殺呢?

  是不是心情上受了什麼委屈?在以前海面乾淨的往日,是不是也有海豚自殺呢?生物學家恐怕也無法解開海豚自殺的謎題,但是我深知,海豚的自殺不是“無緣無故”,一定有它的理由,只可惜,我們不能理解。唯一可以理解的是,動物有動物的想法,魚也有魚的心情。乾淨的海,是海豚的故鄉;清澈的溪水,是香魚和蹲魚的故鄉;它們寧可做失鄉的遊魂,也不願活在汙濁的水域,是做為人的我們,應該深切反省的。

  有許多飼養鳥類和熱帶魚的朋友,經常向我抱怨,不管他們如何細心照料,鳥和魚都會無故的死去,我想,魚鳥的死都不是無故的,因為鳥是屬於山林的,不屬於籠子;魚是屬於河海的,不屬於水箱。現在更嚴重的是,即使在山林河海,由於人為的汙染,許多動物都活得不快樂,恐怕在大自然裡,只有一種動物對壞的環境能安之如常,那種動物的名字叫做“人”。

  幾年前,人們在新店溪“放香魚”,讓香魚回到它的故鄉,據說現在新店溪裡已有為數極少的香魚存活,如果河川不繼續汙染,將來我們食用的香魚不必從空中來,而是本鄉的土產。

  香魚是我們的,故鄉也是我們的,我們千萬不要讓故鄉成為巷魚拒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