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較短的散文

  張曉風被稱為是臺灣地區的第三代散文作家。下面是小編精心為您整理的,希望您喜歡!

  一:花拆

  花蕾是蛹,是一種未經展示未經破繭的濃縮的美。花蕾是正月的燈謎,未猜中前可以有一千個謎底。花蕾是胎兒,似乎渾淹無知,卻有時喜歡用強烈的胎動來證實自己。

  花的美在於它的無中生有,在於它的窮通變化。有時,一夜之間,花拆了,有時,半個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於那份不可思議。我喜歡慎重其事地坐著曇花開放,其實曇花並不是太好看的一種花,它的美在於它的仙人掌的身世的給人的沙漠聯想,以及它猝然而逝所帶給人的悼念,但曇花的拆放卻是一種紮實的美,像一則愛情故事,美在過程,而不在結局。有一種月黃色的大曇花,叫“一夜皇后”的,每顫開一分,便震出卟然一聲,像繡花繃子拉緊後繡針刺入的聲音,所有細緻的蕊絲,頓時也就跟著一震,那景象常令人不敢久視——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說法。

  我常在花開滿前離去,花拆一停止,死亡就開始。

  有一天,當我年老,無法看花拆,則我願以一堆小小的春桑枕為收報機,聽百草千花所打的電訊,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樂。

  二:紅絨背心

  那件紅絨背心是我懷孕的時候穿的,下緣極寬,穿起來像一口鐘。

  那原是一件舊衣,別人送給我的,一色極純的玫瑰紅,大口袋上鑲著一條古典的花邊。

  其他的孕婦裝我全送人了,只留下這一件捨不得,掛在貯藏室裡,它總是牽動著一些什麼.,藏伏著一些什麼。

  懷孕的日子的那些不快不知為什麼,想起來都模糊了,那些疼痛和磨難竟然怎麼想都記不真切,真奇怪,生育竟是生產的人和被生的人都說不清楚過程的一件事。

  而那樣驚天動地的過程,那種參天地之化育的神祕經驗,此刻幾乎等於完全不存在了,彷彿星辰,我雖知道它在億萬年前成形,卻完全不能重複那分記憶,你只見日升月恆,永珍迴環,你只覺無限敬畏。世上的事原來是可以在渾沌噩然中成其為美好的。

  而那件紅絨背心懸在那裡,柔軟鮮豔,那樣真實,讓你想起自己懷孕時期像一塊璞石含容一塊玉的舊事。那時,曾有兩脈心跳,交響於一副胸膛之內——而胸膛,在火色迸發的紅絨背心之內。對我而言,它不是一件衣服,而是孩子的“創世紀”,我每怔望著它,就重溫小胎兒的腹中來不及地膨脹時的力感。那時候,作為一個孕婦,懷著的竟是一個急速增大的銀河系。真的,那時候,所有的孕婦是宇宙,有萬種莊嚴。

  而孩子大了,而那裡自顧自地玩著他的集郵冊或彩色筆。一年復一年,寒來暑往,我揀衣服的時候,總看見那像見證人似的紅絨懸在那裡,然後,我習慣地轉眼去看孩子,我感到寂寥和甜蜜。

  三:一捆柴

  有一年,一位在哈佛大學任教的醫生到臺灣南部極僻遠的小城去行醫,他醫好了一個窮苦的山地人,沒有向他收一文錢。

  那山地人回家,砍了一捆柴,走了三天的路,回到城裡,把那一捆柴放在醫生腳下。可笑他不知道現代的生活裡,已經幾乎沒有“燒柴”這個專案了,他的禮物和他的辛苦成了白費。

  但事實卻不然,在愛裡沒有什麼是徒勞的。那醫生後來向人複述這故事的時候總是說:

  “在我行醫的生涯中,從未收過這樣貴重、昂價的禮物。”

  一捆柴,只是一捆荒山中枯去的老枝,但由於感謝的至誠,使它成為記憶中不朽的川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