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市散文沙龍優秀作品
散文的可貴之處,在於說真話,抒真情。散文的生命在於真實。散文感人也在於真實。散文的寫作是真心的。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想起張岱
那日讀樑文道的文章《我執》,他提到張岱的《陶庵夢憶》。他說:“《陶庵夢憶》始終是我不能忘卻的一本書,它本身就是一趟從杭州開始的時間回溯,中國追憶文學集大成之作。在《陶庵夢憶》裡面,即使最渺小的一件物事說起來也都是個故事。故事,故去之事。天寶物華,盛世遺風,痕跡全留在一盞燈一管筆身上了,作者的責任就是把握這點前朝餘留的幽暗微光,在未來的無盡黑暗裡往回照出一點點回憶的朦朧。”
說起張岱我就想起他的《天鏡園》。
“天鏡園浴鳧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層。坐對蘭蕩,一弘漾之,水木明瑟,魚鳥藻荇,類若乘空。餘讀書其中,撲面臨臨,也有的版本寫作淋頭,受用一綠,幽窗開卷,字俱碧鮮。”
每每讀至此,我想張岱一定是位畫家,深諳環境色的關係,把本來一個靜靜讀書的場面寫得明亮鮮潔。先是天鏡園,綠樹重重的幽靜,綠色的環境,還有一面天鏡,湖水反射著綠色的光亮,當作者在這樣的環境讀書的時候,綠色竟撲面臨頭而來,讓人受用一綠,在幽靜的窗子下面開啟書本,書上的字也跳躍著鮮活的新綠。這是多麼美妙的文字,作者從細微處著眼,寫出了自己獨特的感受,而流傳千古。
張岱是個獨立獨行的人,在“大雪三日”西湖“人鳥聲俱絕”的半夜,竟“獨往湖心亭看雪”。一篇《湖心亭看雪》已成千古之絕響。
接觸張岱的文章有十多年的光景,但好多書也只是擺在是架上,只是急來抱佛腳。那一年正是一個世紀的結尾。“小作家基地”要講課,我就想到要讓孩子接觸一些一流的作品,就想找些短小精美的古文讓孩子們讀,於是就翻到了《天鏡園》和《湖心亭看雪》。我把文章寫到黑板上,讓孩子抄下來,背下來。有些孩子不想背,我就領著大家朗讀,以引起興味,後來就和孩子們比賽看誰先背下來,結果,學習的興趣大增。一時間, “天鏡園浴鳧堂……”此起彼伏,心中不勝歡喜。
倪思有云:“鬆聲、澗聲、山禽聲、夜蟲聲、鶴聲、琴聲、棋子落聲、雨滴階聲、雪灑窗聲、煎茶聲,皆聲之至清者也,而讀書聲為最。聞他人讀書聲已極喜 ……”
這些做法,有些學生家長不理解,讀什麼古文,孩子也一時不理解,我就強調“取乎上,得乎中,取乎中,得乎下”。強調“書讀百遍其意義自現。”後來有了精選的古詩文讀本,我找的文章大都在其中,這時便沒有人再說什麼了。
其實,我們一些要寫些東西的人,最好的方法還是讀書。有人沉湎於“網路”,其實我最欣賞的一句話就是寫在學校門口的標語“遠離網咖,遠離毒品”。網上有些東西著實沒有什麼可看的。如果一個想寫作的人,家裡不藏書,不藏上三兩千冊書,他寫出的東西,肯定不是個東西。
黃庭堅說:“人胸中久不用古今澆灌之,則俗塵生其間,照鏡覺面目可憎,對人亦語言無味也。”外國有句諺語:“千萬別和只讀一本書的人交朋友。”可見讀書之重要。我強調的讀書,是讀傳統的“紙媒書”,可能有點兒迂腐,但我想,還是用傳統的文化之水,洗滌我們充滿世俗的心靈吧,那是源頭的活水。
有人常常說,寫了一段東西,卻寫不上去了。怎麼辦?讀書。人們常說,讀寫結合自有提高。當然寫作很多時候要靠自己開悟,這個悟很重要,是豁然開朗,是雨過天晴,是雪後初霧……
想起張岱,源於張岱的文字多得益於對大自然、對山山水水的親近。有句話叫融入原野、融入自然。張岱的文章得益於對自然的親近,得益於大自然的教誨。
寫作要讀兩本書,一本是前人寫的著作,一本是大自然這部厚重的書。當然,每個人的經歷、才智截然不同,得力點也不盡相同。
:老家的粘豆包
臘祭驚動了年,年打著哈欠醒來,空氣裡就瀰漫著年的氣息。集市上的人多起來,腳步匆忙起來,把年的氣息醞釀得更加黏稠。嫂子照例託人捎來老家的粘豆包,芸豆餡的。
人間佳節至,夢裡常回鄉。每逢臘月,老家粘豆包的種種情景就佔據我的夢的每一個角落,這些情景曾在現實生活中幸福過我,我進城後又一直在夢中溫暖著我。
蒸粘豆包是老家過年的一件大事,,女人們像是約好了,一齊淘米磨面,其實是怕自家蒸晚了粘豆包,孩子到先蒸豆包的人家扒眼討吃,丟面子。我就有這樣的記憶,母親說:“今天你大娘家蒸豆包,你別去他家玩,咱家今晚就淘米。”晚飯的時候我還是吃到了堂姐送來的粘豆包,然後樂顛顛地拿著一把糜子笤帚去佔碾子。我家有碾道,但也得講個先來後到,這是規矩。從早到晚,碾子吱吱嘎嘎地響個不停,壓碾子等碾子的人也說笑個不停。等碾子的不興乾等,幫著推碾子,羅面,送走一家就輪到下一家,大家親熱得像一家人,相睦的不相睦的,之間完全沒有了芥蒂,彷彿這粘豆包有一種彌合人情感縫隙的魔力。這裡還是女人們粘豆包技術的交流平臺,去年的粘豆包面粘了笨了,豆餡軟了硬了,面發得大了小了,今年都得注意。我們小孩子也會腳踩腳絆地跟著大人忙活,通常是每人屁股上捱了嬸子大娘的一巴掌,遭到一句“一邊玩去”的呵斥後,心裡舒舒服服地滾到一邊去繼續嘻嘻呵呵地打鬧了。
我上中學的時候,哥姐已進城工作,弟弟年幼,我就幫母親挑水、磨面、燒火。淘米、發麵、烀豆餡、包豆包是技術活,母親不斷讓我插手,說怕糟蹋了好東西。
母親完全是在打造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她把上好的大黃米一遍遍淘洗乾淨,放在水中浸泡十分鐘左右,不時地撈起幾粒捻一捻,看一看,能捻成面了,就撈到蓋簾上控著,到半乾時,就去碾道磨面。一般六碗粘米麵摻四碗苞米麵。苞米麵是去了皮的苞米碾的。母親舀面時都要把碗刮平。我說,不用那麼準吧。母親說,必須準,這豆包粘了笨了都不好吃。薑黃是事先按米的斤數買的。放薑黃的粘豆包黃樣兒的好看,薑黃的藥香和黍米的米香合成一種特有的香味。
白天忙完了,晚上哥姐下了班趕回來,父親也在家,一家人圍坐在油燈下說說笑笑地挑豆子。哥會翻出那個講爛了的笑話:時,一貧農上臺憶苦思甜,他說,可惡的地主老財,每年種地時都給我們吃粘豆包,好讓我們給他好好幹活。那時我已是小思想者了,就問,地主老財真的都像書上說的那樣狠毒嗎?母親說,咱們這小地方的地主都是自己省吃儉用,起早貪黑,再加上過日子會算計當上的。要不是你爺爺沒的早,車沒拴成,咱家就得是富農,你哥入不上黨,你也入不了團。我和哥哥相視不語,總不能說爺爺死得是時候吧,但心裡都湧出一絲罪惡的慶幸。紅豇豆要粒粒飽滿。我喜歡吃芸豆餡,口感和芳香都超過豇豆。我在灶下燒火,看母親在灶上忙活,烀豆餡時放少量的食用鹼,出鍋前就熱加上紅糖攪拌均勻。母親烀出的豆餡總是顏色紅潤,柔軟滑膩,香甜可口。
發麵也頗多講究。母親將提前幾天留好的半溼半乾的面引子搓碎,放到三號瓦盆對好的粘豆包面中發新面引子,30斤豆包面至少要用6斤面引子。母親說面引子多,面發得快,面發得時間過長會有一股腐酸味。母親先一天晚上發上面引子,第二天起早先燒開水用大號瓦盆和麵。盆放到炕沿,身材瘦小的母親把棉襖袖子高高挽起,一手拿瓢倒水,一手抓面攪拌,待面稀糨適中,便放下瓢,翹著腳兩手上下翻飛,拳掌並用,已然躲閃騰挪的武人。見面和勻了,母親又恢復了溫柔,用手輕輕拍打服帖的豆包面,如同拍著待睡的嬰兒。母親把面盆放到炕頭,上面再蒙上被子。個把時辰面就發起來。發的面把蓋簾鼓起來,裡面有很多很大的絲窩,像蓬鬆的絲綿,母親掀開蓋簾,嗅著發酵好的豆包面裡酸甜的面香,臉上寫滿愜意。
我知道包豆包這技術活我插不上手,就甘願做個盡責的火頭軍。等鍋裡上來熱氣母親就把包好的豆包放到鋪好屜布的蒸屜上。以前的鍋蓋是自己用高粱秸串的,密封不好,母親就在鍋的周圍圍上毛巾。大約25分鐘,掀開鍋蓋,一大鍋粘豆包在眼前黃燦燦地閃耀。我掐著碗筷站在母親身邊,母親會心地笑著先撿一個粘豆包放在我碗裡,吃第一口粘豆包是母親對我的獎賞。我撮嘴噓兩下就急著往嘴裡送粘豆包。母親也總是不適時地著急地問:“好吃嗎?”我只能鼓著塞滿豆包的嘴不住地點頭,母親這才放下惴惴的心,眉間眼裡都是喜悅了。母親蒸粘豆包的技術在村裡是一流的,且從未失過手,但每次她都糾結著自信、擔心和期待,似乎粘豆包的好壞牽連著過年的喜樂程度乃至一年的運氣好壞。
有人說粘豆包源於滿洲,滿洲人傳統上喜歡粘性食品,禁餓,有利於在寒冷的天氣里長時間地進行戶外活動,如狩獵等。我以為不然,我們遼西人吃粘豆包的歷史悠久得無法考證。我的老家,凌源市河東鄉瓦廟子的粘豆包,鬆軟滑潤,甜而不膩,嫩黃色的透著金箔紙般細膩和光亮的外觀精緻可人,堪稱極品。只是我的老家冬天是農閒時節,過去物質不豐富的時候,要過了小年才蒸粘豆包,一是臘月天氣寒冷凍得結實,便於存放;二是作為過年的精食美品。只有蒸粘豆包當天、年三十和正月初一才能盡情吃粘豆包,之後就儲藏起來。村裡人在院子的背陰地挖個坑,把蒸好的粘豆包放到缸裡,下到坑中,留到開春種地的時候給幹活的人吃。
母親常說:“這瓦廟子淨山坡地,人們一年到頭地吃高粱玉米,這點大黃米可不敢瞎糟蹋。”黍子耐旱,但產量低,瓦廟子人多地少,為了多種兩隴黍子,女人們同男人爭了又爭,“總得讓孩子們過年有點盼頭吧!”女人們說,男人讓了步。
如今母親年歲大了,做不動了。母親蒸粘豆包的手藝傳給了嫂子。長嫂比母,嫂子知道我愛吃粘豆包,就年年蒸出我的那一份。母親會問:“給你妹拿豆包了?”嫂子會厚道地笑著大聲回答:“拿了。”母親就笑得十分滿足。
哦,老家的黏豆包,飽含著老家的母親們對家人深深的熱愛,對食物深深的感恩與敬畏,帶給我無邊的感動。
:舊 屋 記 憶
那天,久已無人居住,日漸冷落破舊的舊屋熱鬧起來,大家觥籌交錯,喜氣洋洋,彷彿正給大哥祝賀喬遷之喜。熟悉的舊屋,熟悉的陳設,我置身其間,既感到親切又陌生。我高興的大喊:“舊屋,我回來了----”但卻喊不出聲,正著急間,我一下子醒了,哪裡有舊屋,哪裡有熱鬧的親朋,只有酣睡的妻和窗外冷冷的月光。是啊,父母搬到市裡樓房後,我沒回過舊屋。有四五年光景了吧。
舊屋對於我來說,有著很多難以泯滅的記憶。童年時的純真,青年時的夢,都有舊屋默默無言的見證。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後期,父親從單位分得了兩間平房,位置在這座城市北郊山坡的最高處。房屋很破舊,利用節假日,父親對房屋進行修整後,又用一些不規則的石頭壘了院牆,安上了大門。母親則在院子裡種上了豆角、柿子、黃瓜等植物蔬菜,還有滿樹的大棗和紅紅枸杞,捧著吃一把真叫人解饞。母親也飼養起了小雞仔,老母豬。當時的日子過得很苦,而我正值六七歲的年齡,每天只知道和一些同齡的孩子瘋玩,吃喝都不管,有時清晨起來,站在平房的門口,俯瞰遠方,火紅的太陽像我們藏貓貓小夥伴們的紅臉蛋,從遙遠的山坳慢慢現身,伴隨的就是朝霞滿天,熱鬧非凡。夕陽西下,讓玩耍了一天的我們感覺到了腸將軍和肚將軍直打架,遠山、河流、炊煙裊裊,提醒我們該回家吃飯了。到家狼吞虎嚥的吃完飯,也沒什麼別的好玩的,便往炕上一躺,便呼呼睡去了。有時夏夜大人小孩圍坐在一棵椿樹旁乘涼,聽大人天南海北,胡吹海侃,椿樹獨有的香味隨風飄來,聞久了卻也有一種特殊的迷戀。
記得是1982年的一天,父親用自行車帶回一個大紙箱,我們兄弟幾個都很新奇,這是什麼好玩意。父親神祕地笑笑。開啟後,放到桌子上,通上電,開啟開關,竟有聲有影象了。我們幾個高興的蹦起來,原來是12寸的黑白電視。晚上,不少小夥伴就擁擠在小屋裡,津津有味的熬到電視畫面全是沙沙作響的雪花才算罷休。
大約是1988年左右,大哥要結婚了,父母便找了親屬幫忙,在院子裡又接蓋了兩間平房,當做大哥的婚房。大哥新買的四喇叭收錄機可真氣派,我們都用它聽歌,翻錄空白磁帶。記憶深刻的是有一句歌詞經常反覆唱起,沒有人能挽回時間的狂流,當時聽著並沒有什麼感覺,現在回味起來,真是歲月如流,往事如煙啊。
到了1994年,父親在市內黃金地段分了一套兩居室的樓房,可父母沒有搬過去住,而是讓姐姐結婚後居住。這時,生完侄子不幾年的大哥一家也分上新房搬走了。原來最早的兩間平房,也因父親分了新房,單位分給了別人。於是以後的幾年間,父母又在邊上接蓋了兩間,重新圈了院套,砌了水泥臺階,起了門樓,換上了更加結實大氣的鐵門。
1997年,姐姐家意外遭了火災,陷入了困頓的境地。父母聞訊,心急如焚,把她們全家接到老房子來住,撫平了姐姐家一家內心的焦慮。後來,姐姐“火燒旺運”,在外甥女將要上小學的附近分了樓房,戀戀不捨得搬出了舊居。
接著,1998年,我也成家了,住進了父母市內的樓房。舊居只剩下父母在那裡居住。高高的院牆,空曠的院子,平時只有一隻我們叫“毛毛”的白色小狗陪伴著他們。“毛毛”很通人性,我們有時回去,一聽到大門響,便一聲不吭,搖著尾巴飛快的跑在你的前後左右,親熱不停。如果是它狂叫,便是生人來了。
2009年,女兒十歲的時候,我搬了新居,父母終於也離開了舊居,住進了市內樓房。那天清晨,我打個計程車把父母從舊居接到市內樓房,“毛毛”被父母送給親屬代養了。“毛毛”彷彿也知道父母喬遷新居,哀號著,飛快的跟著計程車跑了很遠。父母回望舊居,不禁眼角溼潤,良久無言。
現在父親平時到公園抽鞭子鍛鍊身體,母親和一群同齡人練太極拳,倒也安詳和自得。只是問到舊居時,父親說,舊居附近的冶煉廠汙染嚴重,院子裡種的那些新鮮蔬菜也成了受害者,生長的不那麼旺盛了。最有生命力的植物尚且如此,何況人乎?舊居已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不再適合居住了,但多少年來,秋風蕭瑟,雨雪霜刀,舊居一直在那,而我們的過往卻再也回不去了,或許只有記憶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