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現代文學視域中的中國當代先鋒小說

     摘 要:本文主要研究中國當代先鋒文學的源流極其得失,並探究其歷史貢獻。在寫作中,筆者對中國當代先鋒小說的探討主要基於一種西方現代派文學的視域,認為任何對中國當代先鋒小說的探討都不可能脫離世界現代文學這一巨集觀的視域,離開了這一巨集觀的視域,我們就不可能很好地理解中國當代先鋒小說的思想革命與藝術實驗,不可能真正把握中國當代先鋒小說的藝術價值和歷史貢獻。
  關鍵詞:現代派;先鋒小說;馬原;餘華
  
  一 中國當代先鋒小說背景溯源
  
  20世紀80年代中期,隨著世界文學潮流的衝擊和影響,中國當代文學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尤其是其中的先鋒小說流派以嶄新的藝術魅力震撼和影響了整整一個時代的讀者。中國當代先鋒小說的源頭可以一直追溯到“”中青年一代在詩歌和小說領域中的探索。先鋒小說為中國當代文學增添了前所未有的魅力景觀,並昭示著新世紀文學的曙光。
  所謂先鋒小說,首先就意味著以前衛的姿態探索存在的可能性以及與之相關的藝術的可能性,它最初是在西方出現的。法國的先鋒派、荒誕派劇作家歐仁•尤奈斯庫是這樣談論先鋒派的:“先鋒派應當是藝術和文化的一種先驅的現象……它應當是一種前風格,是先知,是一種變化的方向……這種變化終將被接受,並且真正地改變一切。這就是說,只有在先鋒派取得成功以後,只有在先鋒派的作家和藝術家有人跟隨以後,只有在這些作家和藝術家創造出一種佔支配地位的學派、一種能夠被接受的文化風格並且能征服一個時代的時候,先鋒派才有可能事後被承認。”①在西方世界,“先鋒派”其原義主要來自法國著名的《拉魯斯詞典》所謂的“先鋒”是指一支武裝力量的先頭部隊,其任務是為這支武裝力量進入行動做準備(軍事術語)。“先鋒”這個術語的歷史,始於法國大革命,再轉向文化和文學藝術術語(始於19世紀初)。無論是軍事先鋒還是政治先鋒,抑或是文化先鋒,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起源於浪漫主義烏托邦及其救世主式的狂熱,它所遵循的發展路線本質上類似比它更早也更廣泛的現代性概念。”
  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所謂的“先鋒派”和現代主義文學有異曲同工之妙。和現代主義文學一樣,“先鋒派”的文學主要傾向是反映現代西方社會中人與上帝,人與人,人與自然間畸形的異化關係,以及由此產生的精神創傷、變態心理、悲觀情緒和虛無意識等等現代性意識。
  而在藝術手法上,“先鋒派”則更多地表現為對傳統文化的反叛,並採用一切新穎的違反傳統創作手法的奇特方式,堅持藝術的自律性高於一切外在因素之上的宗旨,且受弗洛伊德心理學的影響,在作品中往往有注重發掘人物內心世界、細膩描繪神祕夢境世界的情形,技巧上則廣泛採用暗示、隱喻、象徵、聯想、意象、通感和知覺化等一系列現代派手法,以達到需要表達的目的。這種登峰造極的思想和形式實驗在普魯斯特、喬伊斯、卡夫卡、馬爾克斯等現代主義大師那裡有著驚人而卓越的體現。這些大師的作品對中國的先鋒派文學創作有著巨大的影響,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不理解這些西方大師的先鋒派文學創作,就無法更好地理解當代中國的先鋒小說創作。這就像殘雪在《什麼是“新實驗”文學》中承認的那樣:“我們的寫作是有師承的這是努力學習西方經典文學結出的奇異果實,甚至是中國新文學的一次突圍,一次對西方的成功超越。”
  接下來,筆者將結合西方先鋒派大師的作品細緻探討中國當代著名先鋒小說家的作品內涵、藝術手法以及未來發展前景。筆者認為,任何對中國當代先鋒小說的探討都不可能脫離世界現代文學這一巨集觀的視域,離開了這一巨集觀的視域,我們就不可能很好地理解中國當代先鋒小說的思想革命與藝術實驗,不可能真正把握中國當代先鋒小說的藝術價值和歷史貢獻。
  
  二
  
  1.以卡夫卡和馬爾克斯為代表的西方現代派作家
  在對中國當代小說家影響很大的西方現代主義大師中,尤其以卡夫卡和馬爾克斯的創作實驗為最。原因在於卡夫卡和馬爾克斯的文學創作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中國文學創作的現實土壤和精神需要。例如卡夫卡的創作,在敏銳地預言了歐洲殘酷的異化現實的同時(這種對人的異化感也正是中國自“”以來一代知識分子的普遍感受),其奇特而極富創造性的藝術手法也深契中國當代先鋒小說家之心。
  作為拉美小說家代言人的馬爾克斯,其獨特的民族感與藝術創作則為中國當代作家尋求民族認同意識所認同。因此馬爾克斯的融合現代派創作手法和拉美民族傳統的奇異作品在中國掀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學尋根運動也就不足為奇了。80年代中期,卡夫卡的主要作品進入了廣大的中國人視野。卡夫卡小說裡的一系列現代思想與手法的運用,對中國當代先鋒創作有著巨大的影響。
  卡夫卡的《變形記》以一種近乎平靜卻殘酷的手法寫了一個小職工變成甲蟲最後慘遭死亡的故事,其冷靜的藝術筆調和殘酷的思想內容構成了驚人的張力和感染力。《鄉村醫生》則透露出一種陰森詭譎的味道,象徵了現代人及現代世界的異化與流浪感。《飢餓藝術家》的主人公以飢餓為一種藝術,這位藝術家最後因飢餓而死,得到的卻是冷漠和旁觀者的嘲笑,藝術家和大眾的對比震撼人心。還有《城堡》中的K、《訴訟》中的銀行職員等,都令人眼睛一亮。
  榮獲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對中國先鋒作家也有很大的影響。1985年以後,不少中國作家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學習拉美文學,創作了一些直接受惠於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作品。
  所謂的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其本質是歐洲文學與拉美神祕文化傳統相結合的產物。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以奇特的表現形式、史詩般的寫法、嚴肅的寫實精神和辛辣的諷刺手法,一開始就深深影響著拉丁美洲西班牙語文學的發展方向,滋養著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批判傳統。此後,古巴作家阿萊霍•卡彭鐵爾在他的長篇小說《這個世界的王國》序言中指出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特色是:“神奇乃是現實突變的必然產物奇蹟,是對現實的特殊表現,是對豐富的現實進行非凡的、別具匠心的揭示,是對現實狀態和規模的誇大。這種現實(神奇現實)的發現都是在一種精神狀態達到極點和激奮的情況下才被強烈地感覺到的!”而阿根廷著名文學評論家安徒生•因貝特則指出:“在魔幻現實主義中,作者的根本目的是藉助魔幻表現現實,而不是把魔幻當成現實來表現。”
  這種介於魔幻和現實之間文學創作的第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就是馬爾克斯於1967年出版的長篇小說《百年孤獨》。這部小說以虛構的小鎮馬孔多以及居住在馬孔多的布恩迪亞一家100年間的變遷,反映哥倫比亞的歷史。其中充滿離奇怪誕的故事情節和奇特的人物形象,帶有濃烈的魔幻色彩和神話意味。
  馬爾克斯的這種奇特的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實驗對中國當代作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啟示著中國當代作家如何在西方現代派和中國傳統文化之間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來。這樣一種思想和藝術路線直接啟迪了中國“尋根”思潮的產生,直至現在,仍然對當代文學有著深遠的影響。
  另外如心理分析、意識流、敘事學、結構主義、解構主義等等西方現代派都對中國當代先鋒文學創作有巨大的影響,例如博爾赫斯、羅伯格里耶、卡爾維諾、喬伊斯等等大師,接下來,筆者將結合卡夫卡等西方現代派作家的作品著重論述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的先鋒創作。
  2.中國當代著名先鋒小說試評
  和傳統小說講究故事的完整性、結構的統一性和所指的清晰性不同,先鋒小說主要是一種能指遊戲,在先鋒小說的創作實驗中,有各種可以想象的故事空間,各種開放和零散的多元結構以及豐富多彩的多元敘述方式。
中國的先鋒小說起源於馬原。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馬原是第一個把小說的敘事性因素置於比情節因素更重要的地位之上的當代作家。他廣泛地採取了一種“元敘事”式的藝術手法,有意識地追求一種亦真亦幻的敘事效果。對馬原來說,“講故事”這一短語的重音並非“故事”,而是落在“講”上。也就是說,是敘述行為,而非敘述的事件才是馬原關注的重點所在。因此在馬原的敘述中,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博爾赫斯式的“敘述圈套”②。
  馬原的意義在於在中國小說史上開了講述“可能有的故事”的先河。自馬原開始,中國文學及時補上了形式主義的必要功課,個人的藝術經驗得到了加強,小說開始轉向了內在藝術秩序的建築。在馬原以及其後繼者的敘事革命中,他們不僅致力於瓦解經典現實主義的“似真亦幻”,更創造了一種對現實的新的理解。
  例如馬原和後來的洪峰等人的小說創作,在語言的操作上似乎在設定一層又一層的敘述圈套,構成一組又一組二元對立關係。這些圈套和關係相互消解,進而顛覆了本文的深層結構。馬原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虛構》、《岡底斯的誘惑》、《拉薩河女神》。
  《岡底斯的誘惑》中的元敘事手法值得我們關注,比如在小說的第四節中,第一級的敘事者“我”則直接跳出來,向讀者表明這裡講述的故事不是愛情故事,這樣一種“元敘事”的寫作手法造成了作者和讀者之間的一種距離,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陌生化效果。
  在小說的第十五節,這個“我”又跳出來與讀者討論小說的結構、線索以及所謂的情節發展問題,這樣的寫作手法從根本上質疑了傳統小說結構的真實性與完整性。另外,小說的結構也不是一個首尾相連的完整故事,而是由幾個片段的故事連線而成的故事群,同時全書的敘述者也是由多級人稱組合而成的多元結構。這樣一種先鋒式的對小說形式的革新對後來的先鋒派作家影響甚大。
  中國另外一個頗具代表性的先鋒派作家是餘華。餘華初登文壇的代表作是1986年發表的《十八歲出門遠行》,這部作品以極其成熟的藝術風格奠定了作者的寫作基調。接下來,餘華又以實驗性極強的一系列作品震動了文壇,被公認為是中國先鋒派作家的代表人物。
  對於自己的寫作理論,餘華是這麼總結的:“就事論事的寫作態度只能導致表面的事實,而只有人的精神是真實的。在人的精神世界裡,一切常識提供的價值都開始搖搖欲墜,一切舊有的事物都將獲得新的意義,尤其是時間的順序發生了變化。”③另外,餘華對其所使用的不確定的語言有如下說法,他認為,確定的日常語言是消解了個性的大眾化語言,是被大眾化語言所遮蔽的虛偽的語言,不再具有藝術的真實性,只有不確定的語言,才能更好地表達這個世界的不確定性和多變性,而這本來就是和世界的多變性與複雜性相吻合的。為了求得語言的真實性,作家的語言就應該突破常規,並努力尋求一種能夠同時呈現多層面,在語法上能夠並置、錯位、顛倒、不受語法固有序列束縛的絕對真實的語言。為了求得最大限度的真實,餘華喜歡“尋找一種無我的敘述方式”,“儘可能迴避直接的敘述,讓陰沉的天空來展示陽光”④。餘華在敘述中喜歡設定一個第三者,他認為,正是這個第三敘述者的存在可以為觀察世界獲得一個獨特的視角。例如在《現實一種》中,餘華設計了一個極端冷漠的敘述者視角,將這個故事的殘忍性和人的獸性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這個敘述視角就像一部靈活的攝像機在不斷的變換視角,將各個血淋淋的場面通過蒙太奇式的手法串聯、相接在一起,產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藝術效果。在讀餘華的這部小說時,我們可以把他看做是卡夫卡式的一個寓言和象徵。例如《現實一種》中的暴力似乎隱喻著人類歷史上暴力和文明的鬥爭,從這裡,我們很明顯地能讀出卡夫卡寓言般的藝術構思。
  對此,餘華曾坦言,他的創作受到卡夫卡很大的影響。例如他的《十八歲出門遠行》讀來就和卡夫卡的《鄉村醫生》有異曲同工之妙。在《鄉村醫生》中,現實的描寫與非現實的描寫,合理的描寫與荒誕的描寫水乳交融般融合在一起,造成一種神祕而荒誕的氣氛,一個極其矛盾的戲劇場景。鄉村醫生半夜接到急診鈴聲去出診,卻被莫名其妙地留在病人之處,當他倉皇逃回家時,卻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只好在冰天雪地裡遊蕩,而他的婢女,則被其馬伕姦汙了。全文讀下來,透露出一種陰森詭譎的味道,象徵了現代人及現代世界的異化與流浪感。而在《十八歲出門遠行》中,“我”出門是為了長見識,“我”在路上遇到許多人,但他們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而在“我”搭乘上車後,“我”逐漸開始有了一些現實感,但是這種現實感帶給“我”的卻正是世界的荒誕感。搶司機蘋果的人竟然包括司機本人,而“我”這個為蘋果而戰的人竟然也被司機搶了。這種荒誕感在卡夫卡的《城堡》中亦有深刻的體現。這兩部小說都讓我們看到了這麼一個現實與虛幻、正常與荒誕的似真亦幻的世界。
  另外,格非、莫言、殘雪、孫甘露等人均是中國當代文壇著名的先鋒派作家。在他們的寫作中,我們都可以看到西方現代派作家的巨大影響。例如格非,有人就稱他為“博爾赫斯的中國學生”。和博爾赫斯的敘事迷宮一樣,格非在《褐色鳥群》中也營造了一個有趣的語言迷宮。但是又不同於博爾赫斯純粹迷宮式的建立,在格非或者馬原的創作中,除了博爾赫斯的純粹幻想世界的迷戀之外,多了東方式的文化現象。例如馬原所受到的藏傳佛教文化影響和孫甘露基於現代漢語的詩性探索。
  
  三 中國當代先鋒小說之影響及未來發展
  
  綜觀中國當代先鋒作家的藝術實踐,可以看出先鋒小說家在寫作中總是盡情保持一種探索的姿態。在受到如心理分析、意識流、魔幻現實主義、新小說、敘事學、結構主義、解構主義等等西方現代派的影響之外,曾想努力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獨特的民族文化道路。格非在談到自己的創作時曾說過:“它給我帶來了一個獨來獨往的自由空間,並給我從現實及記憶中獲得的某種難以言傳的經驗提供了還原的可能。”從這個視角來看,先鋒小說使得極端個人主義的自由寫作成為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意識形態化的統一的文學影象,使文學寫作從集體的共名狀態轉向個人的無名狀態。
  另外,先鋒小說家對語言的探索有一種強烈而執著的熱情,他們破壞性地瓦解過去舊有的語言結構,在一片語言的廢棄瓦礫中重新構思新的語言詩篇。這種“解構”與“建構”的語言實驗對90年代以後的語言探索必然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當然,這樣一種“一往無前”的先鋒態度肯定不能持久。因此到90年代初,很多作家就捨棄了這麼一種“先鋒”式的探索態度。或走向媚俗,或與商業文化結盟,或採取了一種較易接受的敘述風格。如北村、餘華等人已先後告別了形式上的極端主義,走向一種更關注現實存在的歷史寫作。格非也寫出了《慾望的旗幟》這樣反映當下知識分子生活的長篇小說。
  儘管有著這樣那樣的蛻變,但我們相信,21世紀中國文學的發展和探索,不可能因此而停止。我們有理由相信,先鋒精神一經出現,就不會輕易消失。只有將真正的先鋒精神和中國深邃的人文傳統結合起來才能既在思想的表達上創造出一個全新而偉大的文學天地,又能在藝術手法上作出更豐富多樣的探索,將此二者完美的結合起來則是中國未來文學的發展方向與希望。也只有走這樣一條先鋒精神和人文精神相結合的文學道路,才能創造出真正屬於當代中國人的經典文學作品,也才能為世界奉獻出真正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文學大師。
  
  註釋:
  ①轉引自《法國作家論文學》,李化譯,三聯書店1984年版,第568頁。
  ②該觀點系吳亮提出,見吳亮《馬原的敘述圈套》,載《當代作家評論》1987年第3期。
  ③④餘華:《虛偽的作品》,《餘華作品集》第2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83頁,第28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