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梅派唱腔的特點

  梅蘭芳先生是我國卓越的京劇表演藝術家。他一生所進行的創造,豐富和提高了祖國的戲曲藝術,為京劇事業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今天小編來為您解析一下梅派唱腔的特點。

  梅先生的一生是以藝術為武器,為人民生活的理想而努力奮鬥的一生。梅先生所取得的成就,是和他的虛心學習、刻苦鑽研分不開的。梅先生既尊重傳統又勇於革新,在京劇藝術的各個方面都有所發展和創造。在京劇藝術領域裡,梅先生不保守,不拘泥一格。

  他的老師有吳菱仙、喬蕙蘭、茹來卿、路三寶、陳德霖、王瑤卿、錢金福、李壽山、丁蘭蓀、謝寶堃等許多前輩名演員。實際上,他的老師遠不止這些,象和他同臺演出過的譚鑫培、楊小樓的表演藝術,他都非常熱愛;同時,他還向其他劇種吸取營養來豐富自己,象鼓界大王劉寶全先生就是他的師友之一。

  梅先生不但精通青衣、花旦、刀馬旦、閨門旦這些旦行的表演藝術,還掌握了老生、小生、武生和其他行當的藝術技巧,在表演藝術上融合了諸位大師的優點。因此,在梅先生身上,文武昆亂,唱工、做工是兼收幷蓄的。對於他的藝術決不是簡單地模仿所能學會的。這是一個非常艱鉅的學習任務。

  梅先生的唱,是以大方自然為主,平易近人。聽起來好象很平常,但內容卻非常豐富,而且安排得十分巧妙。平穩之中蘊藏著深厚的功力;簡潔之中包含著豐富的感情。這些特點如果只從表面上去理解,去學習,是很難學到的。想學到家,非下苦功不可。

  梅先生的唱,早年是宗時小福一派,同時吸取了陳德霖老先生的唱法,也就是京戲青衣里老的唱法。這種唱法的特點是:常發細高的聲音,唱腔直線多於曲線,比較動聽。但美中不足的是,這種發音所包含的感情不夠複雜多樣。後來梅先生又接受了王瑤卿先生的啟發,力求字音的清楚,在出字、收音方面下了工夫,突破了原有的唱法。他兼演崑曲以後,變化就更大了。

  梅先生說過,一個演員如果沒有健全的嗓子,當然不能夠吸引觀眾;有了好的嗓子,而不能掌握“音堂相聚”的方法,嗓子的優點就發揮不出來。所謂“音堂相聚”,就是唱的時候,高音、中音、低音銜接得沒有痕跡,每一個起共鳴作用的器官部位都能發揮它的效能。梅先生不僅有一條好嗓子,同時還掌握了發音的正確方法。所以,幾十年來,廣大觀眾都愛聽他的唱。他是真正達到了字音清楚、唱腔純正的地步。他所創造的新腔很多,都是在傳統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聽了使人蕩氣迴腸,心情舒暢。他的唸白,也同樣是使用歌唱的發音方法,發出足夠的音量,使聽眾聽了感覺到既是親切的語言,又是優美的歌唱。歐陽予倩老師說梅先生是美的創造者。我覺得聽梅先生的唱腔和唸白,就是一種美的藝術享受。我認為,學習一個流派必須得其全貌。就是說,應該從它的早期開始,加以分析研究,逐步研究他的發展道路,這樣才能夠正確地繼承。研究唱也是這樣。

  下面我想分早期、中期和晚期三個階段來談一談梅先生的唱。

  梅派唱腔:早期

  梅先生早期的唱法是以繼承為主的。我們假如欣賞一下梅先生早年演唱的傳統劇目《祭江》,就可以發現梅先生是怎樣地尊重傳統,接受傳統,打好基礎,從而在藝術道路上循序漸進的。梅先生演唱的《祭江》,行腔吐字很接近陳德霖的唱法,剛多於柔。《祭江》裡的一段[二黃慢板],唱詞是:“想當年截江事心中悔恨,背夫君撇姣兒兩地裡離分,聞聽得白帝城皇叔喪命,到江邊去祭奠好不傷情。”其中“心中”的“心”字,“悔恨”的“恨”字,“夫君”的“君”字,“兩地離分”的“分”字,唱得簡潔而有力,真象金石一樣的結實。這一段字字鏗鏘,行腔工整,完全會乎青衣傳統的規矩,和陳德霖先生的唱法是很相近的。這段唱,可以代表梅先生早期的唱以剛為主的特點。梅先生為什麼在這一時期著重地繼承傳統呢?梅先生自己說過:“藝術的創造必須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

  一個演員如果眼界不廣,沒有消化若干傳統的藝術成果,自己就不可能具備很好的表現手段,也就等於憑空創造。這不但是藝術進步過程中的阻礙,而且是危險的。” 到了中期,梅先生的唱腔就由簡而繁了。而且為了適應唱腔的發展,在唱法上也進入了剛柔相濟的新境界。這就不能不談到梅先生創造的許多新戲。梅先生在年輕的時候就學習了崑曲,並對繪畫、舞蹈等等各種不同的藝術形式作了研究。在這個基礎上,他創造了《天女散花》、《嫦娥奔月》、《麻姑獻壽》、《太真外傳》等新戲。為了適應新戲的需要,梅先生首先不斷地發展和豐富京劇曲調。例如在《嫦娥奔月》裡,梅先生為了表現嫦娥在酒後感到獨居廣寒宮的寂寞,嚮往人間的幸福,首創了最富於抒情性的[南梆子]。[南梆子]原是從梆子裡移植過來的,經過梅先生唱出來以後,就完全京戲化了,現在則已成為京劇的傳統的曲調了。

  在早期的[南梆子]裡,我們可以聽出梅先生採取了一些小生腔調,唱腔方面直線多於曲線,剛多於柔。梅先生不但創造了[南梆子]這一京劇的曲調,而且在運用上也非常靈活。象在《霸王別姬》這齣戲裡,他又用[南梆子]表現了一種蒼涼的情緒。我們一聽到“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裡出帳外且散愁情……”立刻就會想象到荒漠的古戰場,悲涼的秋夜,虞美人獨步月下憂鬱、惆悵的心情,以及那種詩情畫意的意境。而在《王春娥》這齣戲裡,梅先生又創作了另外一種風格的[南梆子],用以表現歡樂驚訝的氣氛。王春娥已經死去了十三年的丈夫,突然間活著回來了,又驚又喜。梅先生在這裡安排的[南梆子]用了幾個高音和比較花哨的腔,把劇情一下子推向高潮。從這三齣戲裡可以看出,同是[南梆子],但三者的效果卻完全不同。

  在梅先生設計的新腔裡,一、二、三、四本《太真外傳》的創造特別豐富,其中以頭本“出浴”的反四平調最有代表性。“聽宮娥在殿上一聲啟請,我只得解羅帶且換衣巾”這一段,無論在節奏上,在吐字行腔上,還是在高低繁簡上,變化更多,給人以無限美感的音樂享受,恰當地表現了“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的優美境界。這一時期梅先生的唱腔是由簡入繁。梅先生創造的曲調很多,不能一一介紹。

  梅派唱腔:中期

  為什麼任何一種曲調和唱腔,只要經梅先生唱出來,立刻就風靡一時,群起效仿?為什麼梅先生所創造出來的東西那樣受歡迎呢?這是因為:首先,梅先生遵循他自己所發現的藝術革新的規律,既尊重傳統,又尊重前輩的藝術成果和勞動,吸取前輩的藝術精華來充實自己,按步就班循序漸進;其次,梅先生很尊重群眾欣賞習慣,能適應觀眾的需要。由於梅先生正確地認識了繼承與革新的辯證關係,而不是憑空臆造,閉門造車,所以他設計出來的新腔,既新穎而又不脫離京劇風格,很快地就為廣大的觀眾所接受。

  另一方面,為了適應唱腔的發展,梅先生在唱法上也進入了剛柔相濟的新境界。這個時期梅先生的嗓音更趨於圓潤,更富於水音。他利用自己的特殊發音才能,把原來在語言上發音型別不同的字,通過藝術加工,高度統一起來。無論是張口音還是閉口音都唱得同樣響亮、圓潤,聽起來真可謂低音如珠走玉盤,高音可響遏行雲。

  比如,梅先生中年的成名作之一《生死恨》裡“夜紡”段[二黃],他唱得纏綿悱惻,是有口皆碑的。這段[二黃]唱腔,由[導板]、[搖板]、[回龍]、[慢板]、[原板]組成,佈局別具一格,結構與一般戲的唱腔截然不同,而聽起來又是那麼熟悉入耳。唱腔的高、低音安排得非常恰當,哀婉的地方如泣如訴,猿聲鶴唳;高亢的地方聲如裂帛,慷慨激昂。這段唱是“江洋”轍。梅先生的開口音、閉口音唱得都很響膛。“初更鼓響”的“響”字和“有誰知”的“有”字,梅先生唱得幾乎是同樣的圓潤清脆。這就是由於梅先生把咬字與行腔科學地結合起來的緣故。梅先生能把所有的字音都保持在一個最大限度的共鳴位置上,所以任何詞句到了梅先生嘴裡,都分不出什麼圓的、扁的、長的、窄的。俗語說“千斤話白四兩唱”。

  在念白方面梅先生的功力也很深。例如京白,梅先生是吸取了王瑤卿先生唸白的精華,結合自己的天賦加以創造,形成了梅派京白獨特風格的。記得有一次,梅先生聽了我念“穆天王”的京白,就對我說:“你是在學王瑤卿先生。學人不可以斷章取義,抄近路。從王先生晚年聲音上去模仿,這是不對的。應該勤勤懇懇學習王先生的特點,再結合著具體人物、劇情,念出來才有感情。這個時候的穆桂英只有十幾歲,是性情豪爽、英武過人的小姑娘,要念得甜、爽、脆而嫵媚。” 在韻白方面梅先生也是很有研究的。比如,在崑曲《遊園驚夢》這齣戲裡有這樣一段韻白:“驀地遊春轉,小試宜春面。春呀,春,得和你兩留連,春去如何遣?天氣好睏人也。”這段韻白梅先生念得好極了。兩句五言詩不僅段落分明,而且兩句之間似斷而連。“春呀,春”這兩個“春”字念得又清晰又響亮,充分地表現出了杜麗娘的“我欲問天”的心情。接下來的三句略有停頓,音節之間彷彿給人以展轉深思的味道。正因為這幾句唸白不但念得動聽,而且傳神,簡直把杜麗娘傷春的感情完全表達出來了。所以每次唸到這個地方,臺下總是鴉雀無聲,連他在叫板之先輕輕地嘆的那一口氣,觀眾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梅派唱腔:晚期

  梅先生晚年的唱,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他晚年最後排演的一齣戲是《穆桂英掛帥》。這齣戲幾乎是沒有新腔,更沒有炫耀新奇的地方,就象齊白石的畫一樣,絢爛而歸於平淡,假如深入欣賞,就很容易發現內在豐富的蘊藏。在用氣方面,不象他年輕時候的放多於收,而是“收放兼施”。就象國畫書法那樣講氣韻,意到筆隨,甚至於有的時候意到筆不到;有些地方唱得特別古拙,又有些地方一筆帶過。這樣,就給予觀眾極大的想象。

  比如“掛帥”裡有這樣一句“難道說我無有為國為民一片忠心”,“忠心”兩個字唱出了二十年拋甲冑的女英雄一旦重上戰場時候的雄心。梅先生提足了丹田氣,用立音唱得高可入雲。又如“我一劍能擋百萬兵”的“兵”字,其實是一個普通的腔,這種腔在西皮的戲裡是常見的,但是梅先生在這裡卻唱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充分抒發了穆桂英當時的激昂感情。又比如“掛帥”中的警句“我不掛帥誰掛帥,我不領兵誰領兵,”一個“帥”字,還有一個“兵”字,用的是巧勁,不是拙勁。這些可以代表梅先生晚年唱法上的特點:古拙、樸素、淡雅、醇厚,這是藝術上最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