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行

很久以前,我就有個願望:遠離城市,到農村去享受一下夜晚的靜謐。我已經厭倦透了城市的喧囂,厭倦透了霓虹燈的耀眼。每每想起多年前在張家界之旅時每晚看到的滿蒼穹的素星,心兒就特別柔軟。而這段日子以來,心緒煩擾,這種願望更是勢不可擋,就象一隻小鹿不斷地在心中跳躍。我被這種願望糾纏著,心神不寧。於是我決心到鄉村去,一定要去。

友人的家鄉比較遠,去到他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鄉村的人家早早就熄燈歇下了,小村裡靜悄悄的。只有他家那幢小樓依然亮著一窗明亮的橙黃的燈火在等著我們。

友人的奶奶已經九十多歲了,但耳聰目明,久經風霜的臉上總盪漾著笑容,象被風吹皺了的湖面,睿智、寧靜、安詳。她拖著我的手久久地端詳,嘮嘮叨叨地問我一些極瑣碎的事情。依在她身旁很幸福,就象依偎著我那疼極了我的我自己的奶奶。

熄了燈後,遠遠近近是一片真真切切的黑暗,很實在,很純粹,很醇厚。亮的只有星星。它們極有層次地交相輝映,使我們能隱約分辨出那些或濃或淡的黑影哪些是樹,哪些是山。在城市,星星的光茫大都被過亮的燈光掩蓋了,餘下的幾顆,太冰涼,太悽清,有時簡直不忍心細看,它們極冷靜地抗拒著你。而這裡的星星真多,與人很親近,密密麻麻,熱熱鬧鬧。它們是夜的主人。

微風過處,是一陣清涼的香味。我閉上眼晴深深地吸了一口,這種香味似乎能洗淨我們體內汙濁的城市灰塵,洗滌人的五臟六腑。友人說,這條小村的周圍是大片稻田,再遠處是寬寬的水塘。看來這種香味是稻苗和水草的清香。偶爾有狗兒在叫,不明就裡,很隨意,就象小孩兒在夢中伸了個懶腰,說了句囈語。除此以外,只有不知名的小蟲在吟唱,隱隱約約。也許這本來就是天籟的聲音,或者是夜的血液在流動。

夜,很靜,靜得你不忍心說話,生怕會驚擾了夜的酣夢。心沒有一絲波瀾,它被拓展得很大很大,似乎能包容下這個無邊無際的蒼茫的宇宙。在這樣的靜謐中,我整個兒融入到夜的深處了。

不記得在哪裡看過這樣一副對聯:慈竹當月空有影,夜萱經雨不留香。在這個夜晚,這副對聯很應景。這裡的夜,完美無缺。

那晚我睡得很沉,幾乎連夢都沒有。

第二天,我們去了青年湖。一路上,陽光極好,照作家葦岸的說法是“象金屬一樣”。天空極為明淨,透亮得象連空氣都沒有。雲兒在太陽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種柔和的光芒。路兩旁的小山此起彼伏,角度和緩,峰迴路轉。各種各樣的小花在陽光下風情萬種。離湖邊不遠有一塊開闊的空地。在這塊被農夫遺棄了的貧脊的砂石地上,居然有一大片牽牛花很燦爛地開放著,象要一直開到天邊似的。每朵花都很細緻,開得很認真,紫得很純粹。它們是如此熱愛開花,以致花比葉多。似乎土地越貧脊,那裡的植物就越熱愛開花。生活條件越艱苦的民族越熱愛歌唱,以致歌比話多,比如吉普賽人。

我終於見到慕名已久的青年湖了。一直以來,青年湖這個名字都能引起我無邊的遐想。而今天,我終於見到它了。它與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那麼藍,就象是誰割了一塊藍天放在這大地懷抱的深處。湖面很寬,在陽光下極舒展地躺著,沒有一絲陰影,文靜、溫柔、坦率,而又寬容。我記起曾看過一張九寨溝的門票,那裡的人稱他們的湖為“海子”。多可愛的名字。海子,海的孩子,還沒長大的孩子,天真的孩子,明媚的孩子。教地理的友人說,那裡的湖可不同於這裡,它們一般是火山噴發後形成的火山湖,比這青年湖綠得多,清得多,美得多。可在我的心中,它們是一樣的。它們一樣是造物主最可愛的創造。

這裡本來要建成旅遊區的,不知為什麼荒棄了。然而又正因為如此,這裡才人跡罕至,才得以這樣乾淨和寧靜。這才是我的理想。我坐在竹排上,隨意飄蕩,陽光溫和地撒在湖面上,波光鱗鱗,只聽得見風過林梢的聲音。對於往日的奔波勞碌、喧囂世俗的生活來說,此時的心平氣和,似乎已成為一種奢侈。

我靜默著,時光象精靈一樣從我的耳邊從我的指縫緩緩流過。一種巨大的撫慰柔柔地擁抱著我,擁抱著我的蒼白渺小。突然很想流淚,我覺得這段時間以來心靈的輾轉真讓我委屈。而許多的糾葛,原來都只是煩惱自尋,只需一個微笑便足以化解足以超越了。此時,我是多麼的幸福。天地遼遠,迴歸了心靈的淡泊,便迴歸了自我。原來體驗幸福是如此的簡單和輕而易舉,幸福是那麼的觸手可及。這種幸福與物質無關,與我們平日在都市生活中的大部分追逐無關。

對於這裡來說,我們不過是過客而已。就如湖面上刮過的一陣風,倏忽而逝。我始終要回到屬於我的地方。但我已抵達了我的嚮往。我的心靈因為這種抵達而灑滿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