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六六的文章
六六,原名張辛,安徽合肥人。1995年畢業於安徽大學國際貿易系。1999年赴新加坡定居, 從事幼兒教育工作。同年,以六六筆名開始在網上撰文。文筆蜚聲海內網壇,被看作繼張愛玲、虹影之後的第三代海外華裔女作家的代表。著名作品蝸居便是出自其手。下面是小編為你整理的關於,希望對你有用!
關於1:你就抱怨吧
如果你研讀馬雲的人生,在前37年裡,他的人生就充斥著2個字:失敗
37歲之後,他突然飛黃騰達了,祕訣就是四個字:永不抱怨
我對這四個字的體會越來越深。原因是我接觸的的成功人士近期進入核爆炸狀態,我和這些人打交道,再加上我自己的體會,發現,成功的祕訣就是這四個字:永不抱怨
我很欣賞我現在的投資人呂超。欣賞他的原因是,在我和他合作的初期,我對他的折騰真叫無事生非。先是簽了電視劇“寶貝”,交了兩集半劇本,跟他說,對不起,我要改寫“心術”了。他說,好。撕毀合同重籤。“心術”小說在寫作過程中,滕華弢導演因與呂超從未合作過,對他心存疑慮,要撤銷與他的合作。我覺得這種話人在江湖都說不出口,誰知,他又說好。我說,預付款我退你。他說不用,遲早會合作的。
後來又出了一系列的事情,我曾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誰知,他回答我:“我的工作就是解決問題,沒有問題我就心慌。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交給我。”他的人生字典裡沒有責任的劃分區域,他有力拔山兮的氣概。整個交往過程,我發現,呂超是這樣一個人:他從不抱怨。
認識他久了,發現圈內人對他評價極高。他既務實,人緣也好,既有做大的決心,也不吝嗇與他人分享蛋糕。我當時就一個感覺,這個年輕人,未來無限美好。他的一個簡訊,我留到今天:要做事,不僅要能屈能伸,還要任勞任怨。
我最近在裝修,我對裝修師傅也是讚不絕口。他是我的一個醫生朋友介紹給我的,對他的評價是:耐折騰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花很長時間更我溝通我喜歡什麼樣的風格。
他隔三差五會帶我到建材城去選購我喜歡的料,同時在我的預算和我的喜好之間尋找平衡點。
我訂了客衛的牆磚和地轉,這是我自己選的。等我看到半壁江山的時候,我竟然後悔了。我說,這不是我想要的!他竟然比我還平靜。問我,你想要什麼?
我想想,覺得不好意思,說,算了,我認賬,我能忍受。
他對我說:“別。難得裝修一次,要用好多年,別湊合。你不喜歡,沒關係,我們改。”
我嫌麻煩。他說,滿意是最高標準,只要滿意,不怕麻煩。
最終,他既沒讓我多花錢,又實現了讓我滿意的雙贏局面。
另一個細節是,我跟唐師傅說,我要做電視機的背景牆。他推薦我幾種牆紙,我都不中意,我最終請了學美術的同學替我手繪,價格還不貴。當我開啟電腦想唐師傅展示我的凡·高“星空”背景牆的時候,他立刻掏出硬碟要拷貝,且跟我說,這個創意好,以後我要用到其他客戶家裡去。他的辭海里,沒有憤怒不滿和責怪,只有提高,再提高,學習,再學習。
我跟唐師傅說:“我相信,你的未來會做得很大。你現在才三十歲,是個只帶二三十個工人的小老闆,未來,你還會有大公司的。你根本不用擔心自己未來買不起房子,因為你進步的速到會高於房價上漲的速度。”
這句話,其實最早是呂超跟我說的。他說,你不要擔心你買不起房子,你進步的速度要高於房價上漲的速度。果然,此話之後的大半年,我就有自己的家了。
把時間花在進步上,而不是抱怨上,這就是成功的祕訣。
文/六六
關於2: 逼上梁山
水滸告訴我們,做賊本無奈,被逼上梁山。
這兩天,胸中堵一口惡氣出不出來,不動一下筆怕得癌。這些 年,我國得癌的人越來越多,得癌的年紀越來越年輕,以前我懷疑是環境汙染,輻射,水不夠清潔,最近越發感到,其實大部分是氣血迴圈不暢,鬱結於心。
三鹿案判了,處死倆農民。三鹿破產結算了,受害者賠償為零。
法院是國家開的,國家要求先償還屬於自己的財產,千萬不能讓銀行吃虧了,尤其是那些海外上市的銀行,老外股東要是不高興了,臉面很掛不住,就像三聚氰胺事件讓我國面子受損一樣。銀行,在職員工賠完了,受害者拿不到一分賠償。叫你們鬧,一拍兩散。
兔死狐悲,芝焚蕙嘆。國家開給我們看的先例,先是大頭嬰兒事件悄無聲息抹平了,再是三聚氰胺事件抓替死鬼了,這國企的,民族品牌的大佬們,只要是給國家能掙 稅的,一律都要保護。犯罪的成本,就倆農民。牛根生要笑了,光明的老總也要笑了。中國有個詞叫“危機公關”,意思是,出了事上要搞定領導,下要擺平媒體, 但中國缺少一個詞,叫“企業責任”,上要肩負起“民族”,下要擔當起“良心”。
我們能責怪無商不奸嗎,我們能責怪為富不仁嗎?在這樣一個唯利是圖的監管下,在這樣一個利益高於一切的制度裡。為了利益,國家可以縱容犯罪,為了稅收,國家允許毒害人民。政府除了該收的錢一分不能少以外,全然忘記了你拿這份錢,是有保護的責任的,是有監管的職責的。
如果國家和政府都只認錢,你能怪窮山惡水出刁民嗎?你能怪這社會只認鈔票不認人嗎?你能怪笑貧不笑娼嗎?你能怪船老大撈屍要兩千嗎?上樑不正,你能要求下樑不歪嗎?樑又不傻。
最 近創業板塊有個首破百元大關的企業叫神州泰嶽,該企業是中信證券下的子公司投了錢的,上市的保薦單位是中信證券。在這支股票上市前兩天,公司釋出公告,說 自己上市時的利潤收益算錯了,每股收益沒那麼高。上市當天,又釋出撤銷資質公告,意思是本來預期盈利的一項業務沒承攬到。
中信證券明目張膽地欺騙整個中國股市和股民,公然玩弄證券市場於股掌間,所謂的信託二字,在中信證券眼裡就是個鳥。而就是這樣一支置股民與法制於無物的股票,現在已經推高到130多塊了,惡炒,圈錢,完全背離了股市存在的意義。
中信豎起中指告訴我們,在中國這個社會,自上而下不需要誠信,上頭玩你老百姓是應該的,你辛苦攢的錢就活該被席捲乾淨。不必去告了,告了也是零賠償。
中國股市從有股市這個概念起,就是政府聯合企業一起圈老百姓手裡錢的。炒股的草民們你們自己摸摸口袋,從你們入市的那天起,你們有幾個人沒有任何內幕訊息,僅憑對市場的鑽研,就從股市裡賺到錢的?
我反正沒有過。
所有一切我們看不懂,不合情理的事情,現在就可以歸結於四個字:政府坐莊。
高房價,高到離譜,以前說地主黑,也就是賴掉你應得的工資,現在的政府,是把你未來一生有可能掙的錢全部都收繳。不僅要把現在能收的錢收走,還要把未來有可能收到的錢收到極致。
我認為巴菲特的價值投資理念不適合中國國情,在中國價值本身是扭曲的,在中國投資肯定不如投機。在中國,你不綁上政府行為,你成功的機率微乎其微。
最 近一次的公務員招考,百萬人蔘戰。錄取是一萬五。百分之1.5,這麼多人都想混進政府,可見是精英都想變成上樑的一部分。你不變成上樑,就會成為下樑的一 部分。你不成為上樑的上樑,你就吃不上特供的蔬菜和牛奶,你就有可能中毒,中毒完了沒有賠償。
削尖腦袋做官,小民們就為傍個靠山,就為從此以後可以不被槍 斃,改槍斃別人。人人爭做公務員,這個行業的吃香,已經超越了自我創業,超越了經商發家致富,超越了辦企業。每個人都不事生產,因為生產並不能使你過得體 面,刨去稅收,刨去公關,刨去黑白社會盤剝,剩下的錢趕不上房價上漲。
在這個一心想走正道卻無門的地界,在這個你期望通過努力過上體面生活卻屢屢被涮,在這個你不走捷徑不當官,沒有錢就遠離幸福的地方,最終,你我只能被逼上梁山。
我 現在,特別能夠理解中國為什麼沒有“科學”的概念,我現在特別能夠懂得錢學森對教育的呼喚,我現在特別理解為什麼蘇丹紅,三聚氰胺,毒米,假藥在中國的泛 濫,我現在特別理解,為什麼教師不像教師,醫生不像醫生,軍人不像軍人,警察不像警察。我現在特別理解為什麼社會上有這麼多的怨恨與不滿,人與人之間缺少 溫情關愛卻多敵對懷疑和抱怨。
我現在特別理解,為什麼當代中國,一切都向錢看。
關於3:誤解醫生?理解醫生 作家六六“臥底”醫院,揭的不是黑幕,是成見
六六
編者按:因《蝸居》當紅的作家六六,分別以患者和醫生的身份“臥底”上海的大醫院半年,試圖去揭開中國醫患關係惡化的根源。她的結論並不一定正確與深刻,但為觀察醫患矛盾提供了另一種視角與體驗——理解醫生。而有的觀點認為,如果不能建立良性的醫療機制和制度,單靠“理解”並不能真正解決醫患衝突。
醫生的共性是,如果你只與他們見一兩次面,你會發現他們大多冷麵,難開笑臉。他們說話謹慎,善用模糊詞彙。帶著探究黑幕的心理進醫院,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從院長到所有的醫生,敢於敞開門讓我進去看的原因是,他們覺得能寫的黑幕,早就被寫完了。
我曾在手術室裡看見醫生一針一針縫腦膜。這是一門幾近失傳的手藝,費時又費力,大多數人都用人工腦膜貼上完事。我問他你為什麼做這樣的活啊!他答我:“我練手藝,藝不壓身。”後來熟了以後,我才知這位患者來自貧困農村,一塊腦膜要八百多元,醫生用自己的時間和手藝,替他省了。
打破對醫生的成見
2007年對我是很糟糕的一年,母親被檢查出乳腺癌。
術後很久,我和母親都在討論這個手術的意義。母親在手術後活動起來,經常胳膊疼。她甚至一度懷疑這個手術是否真的必要。
而我不僅僅跟母親討論,也跟不同的醫生討論。我驚奇地發現,不同的醫生對這個手術的必要性有完全不同的見解。一部分人認為乳房對於我母親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已經失去意義了,而生命高於一切,割除是最安全有效的方法。另一部分醫生則認為,這麼早期,近乎零的癌細胞,區域性清掃一下即可,創傷小,人活著不僅僅是生命,還要注重生命的質量。
給予我不同資訊反饋的兩派醫生,全部都是我的朋友,忠誠可靠,不涉及利益。
於是我知道,排除在床位、紅包、回扣等等之外,醫生本身之間在同一病例上都有不同的理解。醫生是這樣一個行業:它不是ISO9000標準管理系統,它全憑主觀和經驗。即使有先進的科技保駕護航,但在治療上,依舊以個人判斷以及對醫學的認知水平為基準。不同的人,標準截然不同。
因此我有理由相信,我們對醫生的瞭解,很膚淺,很片面,大多來源於報紙媒體等的宣揚,我們張口提及的都是醫療事故、掩蓋、醫藥代表、過度醫療等。
2008年夏天,我母親又被查出有腦瘤。這裡我要提到一位醫生,他姓孔,是在我母親第一次動乳腺癌手術的時候結交下的醫生。母親對他幾近於迷信,無他,他在母親這裡有權威,且願意擔當起醫生的責任,是他替母親做出決定不要化療了,因為化療對極早期癌症來說意義不大,還傷身體。他的一句:“你相信我,出事我負責!”讓我們從此堅定地跟他走。
我母親一次去見他,跟他說自己三叉神經疼,孔醫生對母親端詳半天,建議母親去做個腦部檢測,他說:“我怕裡面不好。”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母親大約是幾年前起,腦部生長良性腫瘤,現在長大壓迫面部神經了。
母親在上海華山醫院接受了第二次手術。
華山醫院神經外科大名鼎鼎,趙本山的腦溢血就是在那裡治好的。我又一次與醫生打上交道。醫生的共性是,如果你只與他們見一兩次面,你會發現他們大多冷麵,難開笑臉,“冷漠”是第一印象。他們說話謹慎,善用邊緣詞彙,諸如大概,可能,也許,百分比。當我開始設計《心術》這本小說的時候,曾經想將這所醫院的院長設計為反面典型。他是我的朋友,只有朋友可以說了不被告。帶著探究黑幕的心理進院,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從院長到所有的醫生,敢於敞開門讓我進去看的原因是,他們覺得能寫的黑幕,早就被寫完了。最差不也就寫那些嗎?
你該怎樣信醫生
最終促使我走進醫生的世界,從一個病患家屬的眼光轉為醫生的視角,是緣於我偶然病倒住院。人在虛弱的時候,我發現是最悲觀失望對一切產生懷疑的時候,我把醫生當作精神寄託,也不斷質疑他們每句話的潛意思,他們是不是暗示我,我已經病入膏肓了?他們是不是故意把我的病說得很嚴重,以方便榨取錢財?我在負面情緒中搖擺。
等我轉危為安以後,決定走進醫生的世界。我被醫院同意,以一個醫生的身份,走進了醫生的世界***注,約半年***。
一天,我和吳教授出臺會診。
我坐在吳教授身後,聽某女病人如下對話:“醫生啊,我們那邊的醫生讓我過來看看,說我有垂體瘤,麻煩你給看看。”
吳教授:“你沒有垂體瘤,CT裡沒有任何明顯指徵說明你有垂體瘤。”“可我為啥不懷孕呢?”“這個你要問婦科大夫。”“婦科大夫說了,我不懷孕是因為長了垂體瘤。”
“可我說了,你沒有垂體瘤。你相信我還是相信她呢?”“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我要是沒有垂體瘤,為啥不懷孕呢?”“同志,你到底希望長瘤還是不希望長瘤?”“我不希望。”“那我跟你說了,你沒有垂體瘤啊!你去婦科再看看。”
……
那一個下午,吳教授需要這樣雞生蛋蛋生雞地解釋給病人很多遍類似的問題。人對於醫生的信任應該怎樣才能夠建立起來呢?
去年我摔斷胳膊,醫生告訴我有兩種治療方案,一種是保守治療,讓骨頭長在胳膊裡,缺點是有可能以後陰天下雨疼痛。另一個是開刀治療,取出碎片,缺點是有可能損傷運動神經。
正常情況下,醫生會說:“我告訴你兩種後果,你自己決定治療方法,我不能替你做決斷。”
這個醫生我信任他,我讓他替我決斷,他最終讓我不開刀保守治療。我的信任,為我省了一刀的費用和疼痛,且保護了我的運動神經。目前為止沒出現下雨疼痛的症狀。他因我的信任而擔負了責任。這就回到了一個問題上,你該怎樣信任一個醫生?
信任一個人,就這麼困難嗎?
醫生的委屈
在醫院時親身經歷這樣一件事。有個孩子,五歲,病毒反覆感染角膜,視力迅速下降,一週前還0.8,到眼科的時候就只剩0.1了。那天接待他的醫生是小波。小波和他素昧平生,一聽說這狀況就急了,帶著這個小孩樓上樓下地跑,要最快時間做出各種診斷,儘早手術。
我是跟著後面樓上樓下地跑的。做到一個房角測試檢查的時候,小波剛推門,有個七十多的老頭就拿柺杖撐住門,說,你們醫生就是這樣腐敗的,利用職權,老是插隊!那要我們拿號幹嗎?他一說,群情激憤。小波只好解釋說,這個小孩只有五歲,馬上就要失明瞭,要搶時間。
老頭說,我們這裡哪個不是要失明的?我們為做這個檢查,哪個不是排隊好幾個禮拜的?誰都不能插隊。
小波解釋說,你能等,小孩不能等。
老頭說,誰都不能等!疾病面前人人都一樣。
我當時真想煽他耳光。我一氣之下一把拉過老頭說:“你都這麼大歲數了,看不見有什麼關係?他才五歲,你七十多的老頭跟個小孩計較?”
老頭拿柺杖打我,要不是小波拉著我,我肯定就煽過去了。
你們沒見到那個孩子,不知道他多可憐。你不拉他的手,他就會順樓梯滾下去。後來小波跟老人說,你先看,你看完了我們再看。
老頭一本正經地說,我就是維護正義的。我不看,我看在這裡,大家都看完了我才看。
我的眼淚當場就下來了,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對小孩子這樣投入情感。也許是自己有兒子,不忍心看小孩受罪。
小波說,以前就出現過這種情況,他為此難受了很久。有個小孩做手術,排隊排得一點一點視力弱下去,手術前一天晚上還能數清楚幾個燈泡,第二天上了手術檯,又撤下來,因為完全沒視力了。對小孩而言,時間就是視力。他到現在都在自責,如果當天晚上加班給他做手術……
所以我非常理解他這次為什麼如此投入,其實是在彌補過去自己的內疚。
我們總拿放大鏡挑剔別人的缺點和過失。
卻對善良和恩惠坦然受之。
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感恩,就是這樣毀壞的。
醫院的信、望、愛
我在手術室遇到個我以為要死掉的男人,全部的人都覺得他不行了。
但醫護人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最後關頭奇蹟發生。這個人在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搶救後,救回來了。連醫生都擦著汗說:“他命大!”
所以我希望病患家屬,對醫生要多些感恩,少些責難,要知道,神明再保佑,醫生放棄治療,管子一拔,啥都沒了。
在醫院呆的這一段,讓我非常清楚地認識到,無論你病患家屬什麼態度,醫生護士再委屈,內心裡是有桿秤的,不會因為家屬的不理解,糾纏,吵鬧而放棄一條生命。《聖經》上說,這世界有三樣東西對人類是最重要的,FAITH***信***,HOPE***望***,LOVE***愛***。我認為,我能看到的對這三個字最好的詮釋,就是醫院。
我曾在手術室裡看見醫生一針一針縫腦膜,這是一門幾近失傳的手藝,因為費時又費力,大多數人都用人工腦膜貼上當補丁完事。我問他你為什麼做這樣的活啊!他答我:“我練手藝,藝不壓身。”後來熟了以後,我知這位病患來自福建山區農村,年收入都負擔不起這臺手術,一塊腦膜要八百多元,他用自己的時間和手藝,替他省了。
他做這樣的好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永遠不會知道,新聞媒體也不會報道他的善心。如果恰巧不是我站邊上,又多話好問,這樣的事就湮滅了。我知他也拿紅包,也拿回扣,也推薦最貴的藥給富豪,但同時,他和他的同事們,每個月都在為付不起醫藥費逃跑的人們墊資。
如果我們有非常完善的健保制度,藥品公平競爭進入市場,由病患自己選擇,醫生只有處方權而沒有推銷權,國家提高醫生問診的待遇和專業技能的待遇,而藥物因渠道暢通價格低廉,醫保局不是隻下撥醫院固定的數額,餘額讓醫院自己補齊解決;那麼,我們或許就能從醫生和病患的直接對抗中走出來,就不會再把原本屬於制度的問題,直接推及到人與人之間的誠信上去。
態度決定醫患矛盾?
我在醫院碰到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醫生,一度顛覆了我對醫生的全部判斷。
他是醫院裡處理醫患糾紛的院長辦公室主任,他本人也是一位醫生。他跟我說,你寫的小說都是浮在表面的:我告訴你一個事實:60%的醫患糾紛,責任都在醫院。
這句話對我實在是太震撼了!
他說,病人到醫院來是幹什麼的?看病的。誰吃飽飯沒事幹,到醫院來吵一架弄點錢花花?
病人來鬧,就是因為醫療不順利,就是有問題。什麼樣的問題?我認為是態度問題。有的時候的確是醫生的責任心不夠,疏漏;有的時候是態度不好,解釋不到位;有的時候是給病人的期望值太高,最終沒達到。所有的這一切,都是醫生的問題。
他說,你各個醫院走一走,大部分醫生可能職業生涯裡都會有被投訴的經歷,但經常被投訴的,就那麼少數幾個。我一直認為這就是害群之馬,就是這幾個人壞了醫生隊伍的素質。他們沒有責任心,沒有同情心,沒有憐憫心,把病人當機器,把自己當操作員。他們的口頭禪就是工廠產品都有2%的次品率,我們醫生一天都看一百個病人,怎麼不能錯兩三次?有這個態度放這裡,他就不配當醫生,這和你待遇高低、公平不公平沒有任何關係。你增加了病患的痛苦,你拉長了治療的過程,你多花了病患的錢,你就是壞人。
他說,我工作一生,門診一天看病八十個以上,每個患者一到兩分鐘。我的手術也有成功也有失敗,但沒有一個病人投訴我。因為我以心換心。病人進門,你衝他笑一下有什麼難的?你的說話語氣加一個請字,有什麼難的?來看病的人,你當他們都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小孩,你會這樣呼來喚去居高臨下嗎?
他說大部分病患都是通情達理的。你工作做到位了,他們大多能夠理解。他們要的也就是一個平等對待,爭的是一口氣。
他的說法,被我在醫院裡當“臥底醫生”的那段經歷驗證了。對於一個完全沒有醫學背景的人來說,我起到了甚至連醫生都起不到的作用,這是令我極其詫異的。病患是病急亂投醫,他們只要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和善的面孔,掛著照片和名牌,就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地傾訴。我的醫生朋友們在解決完他們的工作以後,便將這樣一部分病人轉移給我,我的功用就是出借耳朵和同情心再加上溫存軟語。
我抽出相當一部分時間聽他們說疾病的起源,家庭的糾紛,老闆的殘酷,未來的擔憂,甚至房貸還有多少沒還等等,聽到動情處,我會提出我的意見甚至給予擁抱。在我離開醫院以後的好幾個月,還有病人跟人打聽那個“張大夫,人特好”。
所以我儘量地告訴醫生朋友們,你如果換一種柔和的語氣,多說哪怕一句關愛的話,病患和家屬,都對你恨不起來。
重新建立起一種良性迴圈,一定需要有一方,先伸出手來。相對而言,可能醫生更簡單。
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寫《心術》,我希望它可以為雙方開啟一扇門,架一座橋,從相互懷疑敵視,到相互換位理解,儘量去信賴這個世界,我們就能增加安全感,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