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寵物一樣地生活
我們普通的人能嗎?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不能,一定不能!要不,我們不就成了動物了嗎?那怎麼成啊?其實,我倒覺著,不是成了動物或者成不了動物,而是我們普通人永遠無法得到如此身份的認定。我說身份的認定,可能會有人覺著矯情。如果我們仔細想一想,我們真是不如一隻寵物的。
寵物,那是有錢人才會想的事,或者是閒著無聊的人才去擺弄的。你見過一個揹著一卷行李、手裡提著一把大鏟、在各色各樣的小廣告上找工作的人會牽著一隻狗或者提著一個鳥籠子嗎?這個時候,你才覺著,我們更多的人是不具備寵物那樣的身份的。
身份就像一張無形的網一樣地籠罩在你的周遭,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它將你與另一個世界隔成截然不同的兩個空間,一個自在、得意、自居,一個拘促、卑微、謙恭。這兩個世界,使得普通人變得微不足道。“高階”成為時尚,“消遣”成為自然,這絕不是普通人世界裡的生活。
週日,早起,在路邊一個小餐館吃早點。一個老太太一手拉著一條狗,一手提著一個鳥籠,慢吞吞走了進來。餐館裡的人都抬起眼來,向三位致敬。
這家路邊的小餐館是我常來的,因為,這裡的早點便宜,而且有我喜歡的豆腐腦。我也像其他的腰包扁扁的食客一樣,看著這同時進入的三個生命。老太太將鳥籠放在本來就不太大的方桌上,手裡的狗將舌頭伸得老長,不知是嘴饞還是不屑,總之,兩隻眼在人們身上打轉。老太太根本不在乎,彷彿這裡根本就沒有其他人一樣自顧自地跟她的鳥說話,那詞兒都極熟:“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如此反覆了兩回,老太太便說上句,那鳥就對下句,餐館中的人們都不知該說什麼。一邊吃著早點,一邊聽著這人與鳥的對話。
突然,一個孩子好奇地跟著老太太與鳥一起讀起了這首詩,這下子,老太太不高興了:“少說話,你有口音。教會了怎麼辦。”她張大嘴指著孩子吼了起來,把孩子嚇得躲在了媽媽的背後。大家都抬起頭來,看看那個無助的孩子,又看看得意的老太太,不知如何是好。
口音?這是個刺耳的詞。對於許多外鄉人來說,這是多麼大的符號啊。因為,這標誌著你不是這個城市中的人,不是能夠享受這個城市中任何一個有著本地戶口的人應該享受的福利。你不能在這裡買車,因為你不能在這裡上行車執照;你不能在這裡買房,因為你沒能擁有這個城市的戶籍;你什麼都不能。而來這個餐館吃早點的人,大多數人跟我一樣,沒有這樣一個標誌身份的戶籍證明。他們不論男女,不論老幼,都啞然了。
是啊,用不著檢查你的身份證,口音已經明白地告知人們,你們就是外鄉人。你連與這裡生活的鳥兒、狗兒對話的權利也被無情地剝奪了。我們,我們這些帶著口音的人,竟然不如一條狗,一隻鳥。
這刺痛了誰?刺痛了每一個來這個城市打拼的外鄉人。他們失卻了什麼?是自信?自在?自由?其實,更重要的是,他們失卻了尊嚴:做人的尊嚴。他們沒能得到應有的尊重,在這個城市中,操著各種口音的人們,就這樣低著頭生活著。
兒子突然不高興了:“奶奶,請您尊重那個哥哥點兒。”兒子聲音提得很高,似乎在給自己打氣。
老太太顯然生氣了:“小毛孩兒,學好吧。”邊說邊提起鳥籠拉著小狗離開了。
兒子一臉茫然地站在我身邊兒。
“兒子,吃飯吧。”我無奈地拉了拉兒子的衣襟。
“爸爸,我要是能像小鳥一樣就好了。”他懊喪地說。
我也無語。我知道,他所在的學校被取締了,他連上學的地兒也沒有了。
像小狗一樣地生活,像小鳥一樣的生活,這是讓我傷心的話,但是,我做不到。因為,我們沒有主人這樣寵著我們;因為,我們有口音。
我們想要像動物一樣的生活都遙遙無期,何談寵物一樣地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