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與生活同一平面的當下


當年寫著雨打芭蕉,伏案靜聽初夏的那份嫻靜,如今落入未可時常造訪,唯允觀望的一種意境;當年讀著淚人兒黛玉,心有慼慼的那縷惆悵,如今只剩稍縱即逝,難再絲絲入扣的一絲遊離;當年體驗著快意情仇,揮灑飽滿青春的年少輕狂,如今成了收斂了脾氣的淺嘗輒止。如今,歲月荏苒之後,我們究竟是失去了,還是得到了。我們究竟是空落了,還是豐腴了。
總是走得太匆忙,等不及停下來緬懷。很多時候,總以為,所有的過往如薄霧般,待到下一個光亮,便消散得了無痕跡;很多感覺,以為就這麼丟了,再也無法感同深受。下一場薄霧便是另一種風情;下一份感覺便是另一種年華。於是我們中了自己的圈套,以為所有的喜怒哀樂也如同生命中所經歷的一切一樣,終將無跡可尋;以為所謂波瀾壯闊的受覺,亦不過海市蜃樓般經不起推敲,終歸湮滅;以為自己所過的生活,不過是處在無歷史無未來的中間,必將不可避免的被抹去。我們以為自己被生活深深的傷害,我們所苦苦哀求去保留的還是被生生割捨。既如此,是憎恨也好,自衛也罷,我們便不再勞心費神去感覺當下。
人,於是很容易便走入兩個極端:遊戲人生,形似萬花筒般五彩斑斕,但凡事卻都那樣淡淡的蜻蜓點水,不著蹤跡;離群索居,狀如懸崖孤鬆,但卻未曾舒展生命的懷抱,擁向恩澤的上蒼。
派說,“生命就是不停的放下,遺憾的是我們都來不及好好道別。”我們成了只生存,未生活的存在,拒絕任何形式的深刻,如同被設定了快進的電影,扭曲了音容笑貌本該有的畫面,摻不進感情。所有的經歷都麻木的一閃而過,未曾放入心中細心體味。猶如設定了層層的設防,將心包裹得很緊,將一切情緒拒之門外。最終也習慣了這種模糊了受覺的狀態,成了簡媜筆下那一抹厭倦了世人也厭倦了自己的女兒紅。
人只有對著自己真摯的付出過的,臨到別離才心有顫抖。沒有了這之中的人之常情,那些碎碎的糾纏,熱烈的呼應,也就沒有告別的必要。過了就歸零。
法國哲學家安德烈·高茲,在八十四歲的當下,寫下致D情史,回憶了與妻子偕老的此生,情之切之濃溫暖了世人的神經。譯者說,我們不會有那樣的在世經驗,因為這世上不會有那樣的一對人,足夠努力,足夠幸運能夠盡心盡力的共同面對生活的磨難,最終融入自己的在世經驗。
回憶真是一扇神奇的哆啦a夢之門。回到過去,自己這一生的軌跡慢慢呈現清晰,看清脈絡,彷彿摸到了最終宿命的歸向。而所有這些看清,都基於用力活著的每一個當下。高茲若不是與妻子在這五十八里活得用心,體會得深刻,如何能夠在經年後寫下這不落俗套的情真意切。如果當時當地,自我放逐,未經燒錄無法知覺,潦草而麻木不仁,那麼便沒有了雕刻的原材料,哪還有打磨可言。
“與現實生活處在同一平面”,高茲說。我們的生活並不是斷裂的,我們所有的未來,都有無數個過去堆積而成,那是組成畫卷的每一筆色彩。在你認為毫無效用的過往,往往隱藏著一生走向的趨勢。那些來了又走的人,那些糟心的日子,那些歡聲笑語,並不會就此遁去。我們以為留不住、已失去的,往往成為我們向前走的基石。只要當時當地,真切的努力過、感受過,那些過往才能成為我們的沉澱在心底的東西,為我們所信手拈來。
以為記不住的,往往會在最不為知的角落,待到某時某刻,突然閃現,"驚豔了時光,溫柔了歲月"。所經歷的那些小事,總是以它或奢華或低調的方式,滋養著我們的生命。放開心懷,用力去感覺。活得盡力,終將豐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