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要讀古典詩詞的原因
詩歌在古典文學藝術領域裡無可爭議地佔有最重要的歷史地位,它起源於人類語言誕生之初,成型於先秦,形成“詩之黃河”與“詩之長江”的詩騷並舉的兩大源頭。自漢以來,愈因政治引導和文化誘導而興,在樂府和文人古詩中,開拓雅俗兩股流脈。中國向有“詩國”之稱,作為詩詞中人,不妨參閱德國音樂家貝多芬之語:偉大的詩是最貴重的國家瑰寶。
林語堂說,中國是一個沒有宗教的國家,但它是一個以詩歌為宗教的國家。那些璀璨奪目的詩歌留存千年,構築起了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情感。如今,身處一個現代化的社會,也許人們再也不能體會“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情懷,此時,古典詩詞對於現代人來說還有什麼意義和作用?本期“嶺南大講堂·文化論壇”上,廣州大學中文系教授曾大興通過生動的例子解讀古典詩詞的現代魅力。
一切真的古典文學都是現代的文學
今天我跟大家一起討論的話題是古典詩詞的現代魅力,可能有朋友會問,古典詩詞是傳統的文學,傳統的文學跟現代人有關係嗎?有作用嗎?有魅力嗎?在這裡我想引用一個義大利著名學者克羅齊的話“一切真的歷史都是現代的歷史”,我現在把他這句話稍微做一點延伸,我覺得“一切真的古典文學都是現代的文學”,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古代文學家所面臨、所描寫、所表達的許多問題,今天仍然存在,仍然是我們今天所要面臨的問題,這也是古典詩詞的普世價值之所在。古人的精神世界和我們是相通的,古典詩詞的現代魅力有兩重含義,一個從客觀上來講,古典詩詞當中確實有許多和我們現代相通的地方。第二,從主觀上來講,我們讀古典詩詞應該具備一副現代的眼光。
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還是比較多的,但是我認為最普遍的,或者說最嚴峻的問題應該是兩點:第一,自然環境遭到嚴重的破壞;第二,道德水平嚴重下降。這兩個問題實際上就涉及到人與自然的關係,人與人的關係。
現在,我們天天都在講和諧,其實和諧有兩個基本的含義,第一,要建立人和自然之間的和諧關係;第二,要重建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係。而人與自然的和諧關係,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係,恰好就是中國古典詩詞兩個最基本的主題。
請客吃飯中看出古今不同
孟浩然的好作品很多,我們今天選的是一首和自然、和人的關係比較和諧的作品《過故人莊》,我先給大家讀一遍:
故人具雞黍,
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
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
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
還來就菊花。
孟浩然的詩有一個特點,就是語言比較平淡,他不用什麼典故,也不去雕琢字句。但意蘊是很深厚的,所謂語淡意不薄。
第一句講請客的食物。吃的是雞和黍,那個時候的雞是走地雞,黍也是自己家種的。故人等雞長大了,黍成熟了,就請好朋友孟浩然過來,用的都是健康食品、放心食品。而且我們在座的朋友,應該說多少人在廣州的郊區都有熟人吧,都有朋友吧,都有故人吧,等他們家的桂圓熟了,等他們家的雞長大了,有沒有邀請你去?沒有吧。這就說明你們的關係還沒有像孟浩然和他的朋友之間的關係。用自己養的雞,用自己種的黍來招待自己的好朋友,這一點不一定是我們現代的人能夠比得上的。現在大城市的人有幾個人是把朋友請到自己家裡來吃?一般都是在餐館裡面吃,在餐館裡面吃大概有幾個意義,第一個是懶得做,第二個是顯擺一下。第三,不是貼心的朋友我不想把你帶到家裡,不想讓你知道得太多。所以,這個關係就隔得很遠。古代人是在家裡吃的,而且是面對打穀場和菜園子吃,這就是沒有把他當外人。
再一個,吃飯的時候說什麼?“把酒話桑麻”,鄉親們在一起沒有別的話,雜言就是亂七八糟的話,他說“把酒話桑麻”,也不談國家大事,因為國家大事的話題太重大了,一個農民承受不了。不像我們現在一個人到了農村去了喜歡跟人家談國家大事,喜歡談奧巴馬,這些就不是很恰當。最後,吃完了之後下一次還來不來?這個很重要,如果這次宴會有任何功利目的的話他就不會說“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這次的宴會純粹是朋友之間的敘舊,沒有任何功利目的,這也是我們很難做到的。為什麼我們研究請客沒有古代人那樣爽快呢?因為我們現在請客吃飯難免有功利目的。我們可能會說我的兒子今年大四了,您不是認識王維、認識朝宗嗎?您能不能給他在荊州找一個位置?所以說,他們沒有這麼多世俗的考慮。
古典詩詞幫助人們迴歸“原生態”
中國人認為文學是與天地並生的,劉勰的《文心雕龍》講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並生者,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人有七情六慾,由於受到自然界這種物的感動,他才開始寫作,這種過程十分自然。所以這就是中國古代的文學創作一個很重要的特點。這裡面的“物”就是自然,詩歌就是人和自然的有機融合,人的情感的有機融合。所以叫“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盪性情,形諸舞詠”。
古代的這些作品當中,我們就可以看到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看到人與自然的關係,但是在現代工業社會就不一樣。現代工業剝奪了人對自然界的直接體驗,使人們遠離了自然的原生態。現在自然環境已大多為人工所取代,從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等諸多角度來看,我們所體驗和理解的世界已經被人類加工處理過了,再也不是直接或者本源的了,而是間接的。我們居住於城市中,人與地球的直接體驗就無從談起了。水泥地覆蓋了一切原本可以從土壤裡生長出來的生物,建築物遮住了自然美景,我們的飲用水是從水龍頭裡流出來的,而不是來自溪流或藍天,植被也被人類的思維所侷限,被人類按其品味改變。這就是美國的學者對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現狀的描述。
古人描寫的是原生態的自然,而且古人用的語言是一種不經過雕琢、野生的語言。現在有些語言就不是這樣子了。美國當代著名作家說,最好的語言是一種“野生”的語言,普通的好文章就像一座花園,在那裡,經過鋤草和精心栽培,其生長的正是你所想要的。然而真正的好文章卻不受花園籬笆的約束,它也許是一排豆角,但是也可能是幾株花、野豌豆、大百合,美洲茶。更不可預測,也包含了更深廣得多的智力活動,所以我們說古典詩詞描寫的是自然的原生態,用的語言是野性的語言,自然的語言,沒有經過雕琢的語言。
中國古典詩歌可以幫助我們恢復對原生態大自然的記憶,幫助我們恢復對於單純的、真誠的、厚道的人際關係的記憶。由於古典詩歌首先是一種感性的存在,是一個美的存在,是一種藝術的存在,所以這種恢復首先是一種感性的過程,一個審美的過程,一個藝術欣賞的過程。古典詩歌的現代魅力不僅僅體現在精神上,同時也體現在審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