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徐志摩象徵性的作品
1918年,徐志摩離開北大,同年8月14日從上海啟程赴美國學習銀行學。下面是小編帶來的內容,歡迎閱讀!
徐志摩 《嬰兒》原文
嬰兒
徐志摩
我們要盼望一個偉大的事實出現,我們要守候一個馨香的嬰兒出世:——
你看他那母親在她生產的床上受罪!
她那少婦的安詳,柔和,端麗現在在劇烈的陣痛裡變形成不可信的醜惡:你看她那
遍體的筋絡都在她薄嫩的面板底裡暴漲著,可怕的青色與紫色,象受驚的水青蛇在田溝
裡急泅似的,汗珠站在她的前額上象一顆彈的黃豆。她的四肢與身體猛烈的抽搐著,畸
屈著,奮挺著,糾旋著,彷彿她墊著的席子是用針尖編成的,彷彿她的帳圍是用火焰織
成的;
一個安詳的,鎮定的,端莊的,美麗的少婦,現在在絞痛的慘酷裡變形成魔①鬼似
的可怖:她的眼,一時緊緊的闔著,一時巨大的睜著,她那眼,原來象冬夜池潭裡反映
著的明星,現在吐露著青黃色的凶焰,眼珠象是燒紅的炭火,映射出她靈魂最後的奮鬥,
她的原來硃紅色的口脣,現在象是爐底的冷灰,她的口顫著,撅著,扭著,死神的熱烈
的親吻不容許她一息的平安,她的發是散披著,橫在口邊,漫在胸前,象揪亂的麻絲,
她的手指間緊抓著幾穗擰下來的亂髮;
這母親在她生產的床上受罪:——
但她還不曾絕望,她的生命掙扎著血與肉與骨與肢體的纖微,在危崖的邊沿上,抵
抗著,搏鬥著,死神的逼迫;
她還不曾放手,因為她知道***她的靈魂知道!***
這苦痛不是無因的,因為她知道她的胎宮裡孕育著一點比她自己更偉大的生命的種
子,包涵著一個比一切更永久的嬰兒;
因為她知道這苦痛是嬰兒要求出世的徵候,是種子在泥土裡爆裂成美麗的生命的消
息,是她完成她自己生命的使命的時機;
因為她知道這忍耐是有結果的,在她劇痛的昏瞀中她彷彿聽著上帝准許人間祈禱的
聲音,她彷彿聽著天使們讚美未來的光明的聲音;
因此她忍耐著,抵抗著,奮鬥著……她抵拼繃斷她統體的纖微,她要贖出在她那胎
宮裡動盪著的生命,在她一個完全,美麗的嬰兒出世的盼望中,最銳利,最沉酣的痛感
逼成了最銳利最沉酣的快感……
①1925年8月版《志摩的詩》“魔”為“魘”。
徐志摩的詩 《嬰兒》賞析
徐志摩短短的一生,其實都在致力於自己理想的“馨香的嬰兒”的迎候。因此,他
曾反覆提及過這篇散文詩《嬰兒》。先來看看徐志摩自己對這篇散文詩的談論,將有助
於我們對《嬰兒》的理解。
1924年秋,徐志摩在北京師範大學的演講***演講稿發表時題名為《落葉》***中,引
用過《嬰兒》之後,說:“這也許是無聊的希翼,但誰不願意活命,就是到了絕望最後
的邊沿,我們也還要妥想希望的手臂從黑暗裡伸出來挽著我們。我們不能不想望這痛苦
的現在只是準備著一個更光榮的將來,我們要盼望一個潔白的肥胖的活潑的嬰兒出世!”
甚至過了五年之後,1929年秋,徐志摩在上海暨南大學的一次演講***演講稿發表時
題名為《秋》***中,還提到:“我借這一首不成形的咒詛的詩***指《毒藥》,——本文
作者注***,發洩了我一腔的悶氣,但我並不絕望、並不悲觀,在極深刻的沉悶的底裡,
我那時還摸著了希望。所以我在《嬰兒》——那首不成形的詩的最後一節——那詩的後
段,在描寫一個產婦在她生產的受罪中,還能含有希望的句子。在那時帶有預言性的想
象中,我想望著一個偉大的革命。”
從徐志摩的這些自白中,我們不難看到兩點:第一,《嬰兒》不是對真實的人的誕
生的描寫,它是象徵性的,是一個凝聚了作者情感和願望的詩歌意象,寄託著詩人對
“一個更光榮的將來”的期待;第二,它是站在絕望的邊沿唱出的希望。理解了這兩點
之後,我們會進一步明白,作品中的“嬰兒”與產婦的關係,也是理想與時代環境關係
的一種象徵。或許可以說,難產的“嬰兒”象徵著民主自由的社會理想,在“生產的床
上受罪”的產婦,則是當時正受著帝國主義和國內封建軍閥雙重壓迫的中華民族。
由於理想和希望本身是個相當抽象、模糊、朦朧的東西,自由民主的政治體制和社
會形態也過於龐大複雜。難以在“嬰兒”的形象上得到具體的落實,因而“嬰兒”這一
象徵形象在作品中顯得抽象、朦朧了一些,但這不能算是很大的藝術缺陷,因為作者所
傾注一腔情感描寫的,是為了分娩這個馨香兒所經受的偉大悲壯的受難。在表現這種悲
壯的受難的時候,作者也不象《毒藥》那樣放縱自己的情感,而是注意節制與駕馭,並
將它們轉化為藝術情境和氛圍,使之產生更大的象徵力量和暗示性。在這有巨大藝術概
括力和帶有預言性質的想象性創造中,徐志摩表現出了超越性的建構力與藝術技巧,有
力地把握住了讀者的情感和聯想:
一個安詳的,鎮定的,端莊的,美麗的少婦,現在在絞痛的慘酷裡變形成魔鬼似的
可怖:他的眼,一時緊緊的闔著,一時巨大的睜著,她那眼,原來象冬夜池潭裡反映著
的明星,現在吐露著青黃色的凶焰,眼珠象是燒紅的炭火,映射出她靈魂最後的奮鬥,
她的原來硃紅色的口脣,現在象是爐底的冷灰,她的口顫著,撅著,扭著,死神的熱烈
的親吻不容許她一息的平安,她的發是散披著,橫在口邊,漫在胸前,象揪亂的麻絲,
她的手指間緊抓著幾穗擰下來的亂髮;……
這種甚至引起讀者生理震顫的細緻描寫,表面上寫的是美的變形扭曲,是以醜寫美,
其實是寫美的轉化和昇華,寫安詳、柔和、端麗的優美,在煉獄般的受難中轉化、昇華
為一種義無反顧地獻身的壯美。這是一種更神聖、更接近本質的美,具有宗教般的神聖
與莊嚴感。正是通過《嬰兒》這種不同於傳統的美感,我們既感受到“產婦”的崇高悲
壯,又感受到“生產”的艱難。它很容易使人們聯想到本世紀中國人民自“五·四”以
來追求民主、自由、解放的悲壯曲折的歷史行程,“這母親在她生產的床上受罪”的形
象,既概括了當時的時代狀況,其實也是這之後境況的預言性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