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紡織企業三次創辦失敗 用人失當

李鴻章:紡織企業三次創辦失敗 用人失當

千金易得,一將難求,古今中西,概莫能外。選人用人的得當與否,極可能影響一個企業的發展,甚至生死。

在這一點上,洋務運動代表企業之一的上海機器織布局幾次選人用人失當,頗能給現代企業一些警示。就連可以左右中國的清末重臣、閱人無數的李鴻章也走了眼,他更想不到,尋找稱職經理人的難題,竟然一直困擾著這家新式紡織企業,並直接導致了該企業三次創辦失敗。

數次用人失算

受進口洋布傾銷的影響,清政府越來越感到威脅。在給兩江總督沈葆楨的信中,李鴻章很早就提議創辦機器紡織企業,卻苦於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辦事人選。

1878年,道員彭汝琮上書李鴻章,請求在上海籌建機器織布局,並附有詳細的規劃章程。原本,彭汝琮的職業履歷不足以讓其獲得主辦織布局的資格,對這一點李鴻章也心知肚明,因為之前,他曾奉旨調查過彭汝琮在湖南、四川等地索賄貪汙的劣跡,對其原有考評:“人素荒誕,本大臣甚不相信”。但僅僅接到奏章的半個月後,李鴻章就批准了彭的辦廠請求,並答應給予織布局稅收優惠政策。

洋務運動史研究專家夏東元分析認為,李鴻章此舉是因為辦廠心切。當時的清政府,每年因為進口洋布流失大量白銀,一旦中國人辦廠成功,就意味著可以獲得鉅額利潤。再者,彭汝琮的方案中提出,由李鴻章特別器重的鄭觀應做二把手,李鴻章也就放心批准了。

心急是商場大忌。果然,李鴻章栽在了彭汝琮的小聰明中。在招股、買機器、買地、建造工廠等環節中,彭汝琮問題不斷。鄭觀應被逼辭職。他在給李鴻章的辭職信中抱怨:“彭事事獨斷專行,就知道逼著籌款,最後連日常花銷都得挪湊。”李鴻章自知被騙,只能在信中把彭汝琮狂罵一頓。

1880年,李鴻章委派戴恆、龔壽圖和鄭觀應重新籌建織布局,實際工作交給鄭觀應主持。鄭很快擬出《上海機器織布局招商集股章程》,計劃安裝織機400張,年產棉布24萬匹,年利潤將達7.5萬兩白銀。鄭觀應還頗有信心地預言,隨著各項事宜逐漸熟練,工廠一定能夠蒸蒸日上。

李鴻章感覺這次用對了人,特別指示“以招集商股為第一要義”。在鄭觀應的努力下,織布局幾位高管、其他政府企業、地方紳商等先後購買股票達50萬兩白銀。鄭觀應還預先請李鴻章批准織布局“十年專利”:“十年以內只准華商附股搭辦,不準另行設局”,以阻止洋人另立工廠。

然而,對資本的輕率處理彰顯了鄭觀應的理財短板。事逢1883年中法開戰,上海市民紛紛提現避亂。織布局的50萬兩招股銀中,有近15萬兩以股票作為押款;另外35萬兩現銀中也有14萬兩“或已放出,或押股票,均無實銀存局”。鄭觀應過於激進的資金配置在金融危機中暴露無遺,一夜之間,織布局虧銀二萬兩,未開張先破產。

費盡周折,上海機器織布局於1889年12月正式建成。此時織布局共募股銀80萬兩,設布機530臺,紡錠35000枚,僱工約4000人,配了全套的軋花、紡紗、織布等機器。

新企業步入正軌,李鴻章卻在用人上又犯了一個大錯誤,空降了自己的幕僚、時任輪船招商局會辦的馬建忠做織布局總辦。

馬建忠到任後,織布局的生產與銷售工作連年擴張,但與之相伴是馬建忠的好大喜功。當時織布局年產布18萬匹,僅相當於進口洋布的八十分之一。馬建忠為達“足敵進口十分之一”,強行上馬新生產線,並借款30萬兩白銀。幾天後申請再借100萬兩。李鴻章感覺不對,質詢剛借的30萬兩的使用情況,馬建忠卻交代不出去向。

李鴻章對馬建忠“汝辦事一味空闊,未能處處踏實”的嚴厲批評尚有餘音,長期忽視生產安全的行為終於釀成大禍。

1893年10月19日上午9點,大約是有硬物碰到了高速轉動的機器,摩擦生出火星。大火一發不可收拾。織布局緊鄰黃浦江,取水原不困難,但救火時才發現工廠預備的皮製輸水帶很多已經損壞。大火一直燒到晚上7點,燒燬了全部廠房、倉庫、宿舍,機器熔成一堆廢鐵,總計損失不下白銀150萬兩。《申報》評論說:“經營締造,煞費苦心,乃已成之功,竟致毀於一旦!”災後,馬建忠僅受到去職回籍的處理。

企業家資源

“辦好一個企業,最重要的並不是資金和市場,而是辦企業的人。織布局之所以歷經周折,關鍵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始終缺少辦企業的人。”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張忠民研究員評價道。

張忠民特別強調企業家以及企業家精神在當時的稀缺性。他認為在織布局一波三折的創辦過程中,最大的問題是李鴻章沒有下放足夠的權力,使得企業家精神難以發揮。

梁啟超在《李鴻章傳》中一針見血地評論說,當時李鴻章功名鼎盛,自視甚高,覺得天下事都很容易。結果徇私情把老部下委以重任,卻不問其才能可用與否,最終貽誤了大局。

痛定思痛,社會各界公認織布局新總辦非盛宣懷莫屬,他的勢力、財力與能力都堪當此任。盛本人早就想攬辦盈利最有把握的紡織工業,並且當時的行情也非常有利,棉紗價已飛漲至65兩以上,於是盛宣懷大聲疾呼“時不可失”!不久,他如願接到了李鴻章的委札。

盛宣懷重建織布局首先改變的,是遭遇意外後賠償政府、其他政府企業與民間各方投資的結算順序。以往企業受損,都是先顧官後顧商。但盛宣懷強調“體恤舊商,方足以招徠新商”,在延緩歸還官方資金的情況下,應優先對民間股票給予適當解決。結果不到兩個月,100萬兩白銀的新招股計劃就基本完成了。

資金問題解決後,盛宣懷又改“局”為“廠”,將織布局更名為“華盛紡織總廠”,以示商資商辦,為的是打消企業辦好後會被政府奪走的顧慮。紡織廠的財務、生產、銷售團隊基本是從輪船招商局、天津電報總局帶來,運轉自如高效。大火後僅11個月,新工廠又投產了,而且新廠規模更大、裝置更好,有布機1500臺,紗錠7萬枚。此後,盛宣懷還計劃在鎮江、寧波等地設10個分廠,布機4000張,紗機32萬枚,可見其魄力與能力。

不像那些只講空話、從不踏實的企業家,盛宣懷為了實現以上目標,採取了一系列切實措施。比如,他制訂了紡織行業協會的章程,明文禁止洋商進口紡織機器,中國人的紡織廠也不準洋商附搭股份,一旦查出搭股或進口,即刻吊銷進口機器的護照,並“罰華商一萬兩銀,以充善舉”。

為了杜絕徇私,激勵企業參與市場競爭,盛宣懷做出規定,要求“商本商辦,屏除一切官氣”,徹底作廢舊章程。盛宣懷還瞄準中國進口洋布的規模定生產計劃,比如1892年機器紡紗為進口量的七成。

無疑,盛宣懷是位優秀的經理人,只可惜他來的太晚了。《馬關條約》打破了他的“壟斷”夢,規定外國人可以在華設廠,於是洋商紛紛到上海開辦紡織廠。盛宣懷10個分廠的擴張計劃沒能實現,虧損連連的華盛紡織總廠最終在1900年被全盤賣給了整合公司。民國後又幾經轉手,最後成為榮氏家族的申新紡織九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