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喝茶散文
只聞花香,不談悲喜,喝茶讀書,不爭朝夕。陽光暖一點,再暖一點,日子慢一些,再慢一些。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喝茶
對喝茶最初的印象,是兒時讀陳獻章的詩,“記得舊時好,跟隨爹爹去吃茶,門前磨螺殼,巷口弄泥沙,而今人長大,心事亂如麻。記得舊時遙,喜看阿婆紡線紗,瓦凹泡新繭,院內惹雛鴨,而今人長大,心緒淡若茶。”十餘歲讀時,覺得文字清雅,滿口茶香。長大後再看,更覺動人至極,一個“跟隨爹爹去吃茶”,一個“心緒淡如茶”,將一個童年回憶勾勒得這麼美,而且特別是心緒淡如茶,可能再也回不去磨螺殼,弄泥沙的童年,但原來茶的清雅,是詩人的情感體驗和寄託,也是文化符號。
家鄉景德鎮,盛產陶瓷,家中長輩多從事陶瓷,所謂“瓷茶不分家”,從小對喝茶也耳濡目染。家中長輩,常坐在堂中藤椅上,手邊置一陶瓷杯,花色多為青花或者桃花。掀開陶瓷杯蓋,杯蓋上還噙著滴滴水珠,輕吹開浮著的茶葉,然後慢嘬細品起來。當時我頑皮,一次見長輩喝茶,就吵著說為什麼不煮茶喝,長輩就往我頭上輕敲一下,然後說起在唐朝是煮茶喝的,宋朝後就沒有煮茶這麼一說。
年少時從《聊齋》中讀到“煮茶”這麼一說,一個狐媚女子對著書生說,“穿過這條花街,繞過那條柳巷,門口斜插了幾株紅梅,便是我家,妾身在家煮茶待郎君。”年少讀之,心馳神往,覺得就算與狐媚女子交往結局不幸也心甘情願,能穿過花街,繞過柳巷,就著幾株紅梅,與美人一起聞著煮茶時的清香,實在美如畫。所以內心中一直對煮茶,特別神慕,心想原來約炮也能約得這麼清新脫俗。
茶文化有其獨特的文化符號和美感氣質,更深層是代表著飲茶人對生活品質和生命追求的意義。《紅樓夢》中,妙玉約寶釵黛玉吃“梯己茶”時,妙玉談起其茶用水是在梅花上收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平日裡都捨不得吃。梅花上的雪泡茶,是美感也是妙玉對於生活品質的追求,真正的富貴生活並非是大魚大肉或者多麼珍貴的物品,而是將生活的細節精巧到極致,是將自己的人格化進行生活化。一年冬季,我也效仿取雪水用來泡茶,嘗後覺得澀口無比,看來我也是俗人一個。
陸羽的《六羨歌》中寫,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臺,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喝茶喝到這個份上,是人格化的追求,更是人生的執著和痴迷,就像顧愷之被人稱為“畫絕”、“才絕”、“痴絕”所謂三絕。人生應該擁有一種高於生活的執著與痴迷,我不想著黃金罍或者白玉杯,也不想著當官與富貴,讓我羨慕的是西江水的甘甜可口,用來泡茶喝再好不過了,陸羽的天然個性和生命追求到此境界,美得讓人動容。
:喝茶
曾聽人講洋話,說西洋人喝茶,把茶葉加水煮沸,濾去茶汁,單吃茶葉,吃了咂舌道:“好是好,可惜苦些。”新近看到一本美國人做的茶考,原來這是事實。茶葉初到英國,英國人不知怎麼吃法,的確吃茶葉渣子,還拌些黃油和鹽,敷在麵包上同吃。什麼妙味,簡直不敢嘗試。以後他們把茶當藥,治傷風,清腸胃。
不久,喝茶之風大行,一六六○年的茶葉廣告上說:“這刺激品,能驅疲倦,除惡夢,使肢體輕健,精神飽滿。尤能剋制睡眠,好學者可以徹夜攻讀不倦。身體肥胖或食肉過多者,飲茶尤宜。”萊登大學的龐德戈博士DrCorneliusBontekoe應東印度公司之請,替茶大做廣告,說茶“暖胃,清神,健腦,助長學問,尤能征服人類大敵——睡魔”。他們的怕睡,正和現代人的怕失眠差不多。怎麼從前的睡魔,愛纏住人不放;現代的睡魔,學會了擺架子,請他也不肯光臨。傳說,茶原是達摩祖師發願面壁參禪,九年不睡,天把茶賞賜他幫他償願的。胡嶠《飲茶詩》:“沾牙舊姓餘曾氏,破睡當封不夜侯。”湯況《森伯頌》:“方飲而森然嚴乎齒牙,既久而四肢森然。”可證中外古人對於茶的功效,所見略同。只是茶味的“餘甘”,不是喝牛奶紅茶者所能領略的。濃茶攙上牛奶和糖,香冽不減,而解除了茶的苦澀,成為液體的食料,不但解渴,還能療飢。
不知古人茶中加上姜鹽,究竟什麼風味,盧同一氣喝上七碗的茶,想來是葉少水多,沖淡了的。詩人柯立治的兒子,也是一位詩人,他喝茶論壺不論杯。約翰生博士也是有名的大茶量。不過他們喝的都是甘腴的茶湯。若是苦澀的濃茶,就不宜大口喝,最配細細品。照《紅樓夢》中妙玉的論喝茶,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那末喝茶不為解渴,只在辨味。細味那苦澀中一點回甘。記不起哪一位英國作家說過,“文藝女神帶著酒味”,“茶只能產生散文”。
楊絳《喝茶》“愛喝茶的,不妨多多喝吧。”
而咱們中國詩,酒味茶香,兼而有之,“詩清只為飲茶多。”也許這點苦澀,正是茶中詩味。法國人不愛喝茶。巴爾扎克喝茶,一定要加白蘭地。《清異錄》載符昭遠不喜茶,說“此物面目嚴冷,了無和美之態,可謂冷麵草。”茶中加酒,使有“和美之態”吧?美國人不講究喝茶,北美獨立戰爭的導火線,不是為了茶葉稅麼?因為要抵制英國人專利的茶葉進口。美國人把幾種樹葉,炮製成茶葉的代用品。至今他們茶室裡,顧客們吃冰淇淋喝咖啡和別的混合飲料,內行人不要茶;要來的茶,也只是英國人所謂“迷昏了頭的水。bewitchedwater而已。
好些美國留學生講衛生不喝茶,只喝白開水,說是茶有毒素。代用品茶葉中該沒有茶毒。不過對於這種茶,很可以毫無留戀的戒絕。伏爾泰的醫生曾勸他戒咖啡,因為“咖啡含有毒素,只是那毒性發作得很慢。”伏爾泰笑說:“對啊,所以我喝了七十年,還沒毒死。”唐宣宗時,東都進一僧,年百三十歲,宣宗問服何藥,對曰,“臣少也賤,素不知藥,惟嗜茶”。因賜名茶五十斤。看來茶的毒素,比咖啡的毒素髮作得更要慢些。愛喝茶的,不妨多多喝吧。
:喝茶
我不善品茶,不通茶經,更不懂什麼茶道,從無兩腋之下習習生風的經驗。但是,數十年來,喝過不少茶,北平的雙窨、天津的大葉、西湖的龍井、六安的瓜片、四川的沱茶、雲南的普洱、洞庭湖的君山茶、武夷山的巖茶,甚至不登大雅之堂的茶葉梗與滿天星隨壺淨的高末兒,都嘗試過。茶是我們中國人的飲料,口乾解渴,惟茶是尚。茶字,形近於荼,聲近於檟,來源甚古,流傳海外,凡是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茶。人無貴賤,誰都有分,上焉者細啜名種,下焉者牛飲茶湯,甚至路邊埂畔還有人奉茶。北人早起,路上相逢,輒問訊“喝茶未?”茶是開門七件事之一,乃人生必需品。
孩提時,屋裡有一把大茶壺,坐在一個有棉襯墊的藤箱裡,相當保溫,要喝茶自己斟。我們用的是綠豆豌,這種碗大號的是飯碗,小號的是茶碗,作綠豆色。粗糙耐用,當然和宋瓷不能比,和江西瓷不能比,和洋瓷也不能比,可是有一股樸實厚重的風貌,現在這種碗早已絕跡,我很懷念。這種碗打破了不值幾文錢,腦勺子上也不至於挨巴掌。銀託白瓷小蓋碗是祖父母專用的,我們看著並不羨慕。看那小小的一盞,兩口就喝光,泡兩三回就得換茶葉,多麻煩。如今蓋碗很少見了,除非是到故宮博物院拜會蔣院長,他那大客廳裡總是會端出蓋碗茶敬客。再不就是在電視劇中也常看見有蓋碗茶,可是演員一手執蓋一手執碗縮著脖子啜茶那副狼狽相,令人發噱,因為他不知道喝蓋碗茶應該是怎樣的喝法。他平素自己喝茶大概一直是用玻璃杯、保溫杯之類。如今,我們此地見到的蓋碗,多半是近年來本地製造的“萬壽無疆”的那種樣式,瓷厚了一些;日本製的蓋碗,樣式微有不同,總覺得有些怪怪的。近有人回大陸,順便探視我的舊居,帶來我三十多年前天天使用的一隻瓷蓋碗,原是十二套,只剩此一套了,碗沿還有一點磕損,睹此舊物,勾起往日的心情,不禁黯然。蓋碗究竟是最好的茶具。
茶葉品種繁多,各有擅場。有友來自徽州,同學清華,徽州產茶勝地,但是他看到我用一撮茶葉放在壺裡沏茶,表示驚訝,因為他只知道茶葉是烘乾打包捆載上船沿江運到滬杭求售,剩下來的茶梗才是家人飲用之物。恰如北人所謂“賣席的睡涼炕”。我平素喝茶,不是香片就是龍井,多次到大柵欄東鴻記或西鴻記去買茶葉,在櫃檯前面一站,徒弟搬來凳子讓坐,看夥計稱茶葉,分成若干小包,包得見稜見角,那份手藝只有藥鋪夥計可以媲美,茉莉花窨過的茶葉,臨賣的時候再抓一把鮮茉莉放在表面上,所以叫做雙窨。於是茶店裡經常是茶香花香,郁郁菲菲。父執有名玉貴者,旗人,精於飲饌,居恆以一半香片一半龍井混合沏之,有香片之濃馥,兼龍井之苦清。吾家效而行之,無不稱善。茶以人名,乃徑呼此茶為“玉貴”,私家祕傳,外人無由得知。
其實,清茶最為風雅。抗戰前造訪知堂老人於苦茶庵,主客相對總是有清茶一盅,淡淡的、澀澀的、綠綠的。我曾屢侍先君遊西子湖,從不忘記品嚐當地的龍井,不需要攀登南高峰風篁嶺,近處平湖秋月就有上好的龍井茶,開水現衝,風味絕佳。茶後進藕粉一碗,四美具矣。正是“穿牖而來,夏日清風冬日日;捲簾相見,前山明月後山山”駱成驤聯。有朋自六安來,貽我瓜片少許,葉大而綠,飲之有荒野的氣息撲鼻。其中西瓜茶一種,真有西瓜風味。我曾過洞庭,舟泊岳陽樓下,購得君山茶一盒。沸水沏之,每片茶葉均如針狀直立漂浮,良久始舒展下沉,味品清香不俗。
初來臺灣,粗茶淡飯,頗想傾阮囊之所有在飲茶一端偶作豪華之享受。一日過某茶店,索上好龍井,店主將我上下打量,取八元一斤之茶葉以應,餘示不滿,乃更以十二元者奉上,餘仍不滿,店主勃然色變,厲聲曰:“買東西,看貨色,不能專以價錢定上下。提高價格,自欺欺人耳!先生奈何不察?”我愛其憨直。現在此茶店門庭若市,已成為業中之翹楚。此後我飲茶,但論品味,不問價錢。
茶之以濃釅勝者莫過於功夫茶。《潮嘉風月記》說功夫茶要細炭初沸連壺帶碗潑澆,斟而細呷之,氣味芳烈,較嚼梅花更為清絕。我沒嚼過梅花,不過我旅居青島時有一位潮州澄海朋友,每次聚飲酩酊,輒相偕走訪一潮州幫鉅商於其店肆。肆後有密室,煙具、茶具均極考究,小壺小盅有如玩具。更有孌婉卯童伺候煮茶、燒煙,因此經常飽吃功夫茶,諸如鐵觀音、大紅袍,吃了之後還攜帶幾匣回家。不知是否故弄玄虛,謂爐火與茶具相距以七步為度,沸水之溫度方合標準。與小盅而飲之,若飲罷徑自返盅於盤,則主人不悅,須舉盅至鼻頭猛嗅兩下。這茶最有解酒之功,如嚼橄欖,舌根微澀,數巡之後,好像是越喝越渴,欲罷不能。喝功夫茶,要有功夫,細呷細品,要有裝置,要人服侍,如今亂糟糟的社會裡誰有那麼多的工夫?紅泥小火爐哪裡去找?伺候茶湯的人更無論矣。普洱茶,漆黑一團,據說也有綠色者,泡烹出來黑不溜秋,粵人喜之。在北平,我只在正陽樓看人吃烤肉,吃得口滑肚子膨脝不得動彈,才高呼堂倌泡普洱茶。四川的沱茶亦不惡,惟一般茶館應市者非上品。臺灣的烏龍,名震中外,大量生產,佳者不易得。處處標榜凍頂,事實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凍頂?
喝茶,喝好茶,往事如煙。提起喝茶的藝術,現在好像談不到了,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