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歌精彩演講
陳凱歌是中國導演,與張藝謀同是中國大陸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014年獲法國文化及通訊部頒授的法蘭西藝術與文學勳章中最高等級的“司令勳章”。今天小編給大家分享一篇陳凱歌在節目《開講啦》中的精彩演講,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很高興能在這兒跟這麼多年輕的朋友在一起,那這事兒本身其實是難為我,一般地說在拍電影的時候總是要給把椅子的,今天看樣子是大家坐著我站著。也好,有利於身體健康!這個見到這麼多年輕的朋友高興,而且我想到在電視機前頭,也還有很多的年輕的朋友。所以我今天站在這兒我就想,我不能說大話、空話,更不能說假話。今天想說的無非是,我自己切切實實的一點生活體驗,你們若是認為我說了大話、空話、假話,立即制止我。謝謝大家。
剛才撒貝南談到我7月上演的電影叫《道士下山》,人家問我說是什麼啟發了你讓你拍這麼一個故事,我說《道士下山》裡邊王寶強演的這個道士是在寺廟裡長大的,對山下的世界一無所知。跟我十六七歲時候一樣,一腳踏入紅塵見了各種各樣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兒,找不找自己。這個情形我就想,非常像今天的年輕人,今天的年輕人走出校門和我們當年所遇到的情況其實是一樣的。雖然我上過電影學院,算是大學本科,但我一直自嘲說我的真正文化水平不過是初中一年級而已,跟你們是不能比的。
我先說所我自己,我是出生長大在北京的,家裡算是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吧。我父親也是一個電影導演,那個時候北京沒有霧霾,說晒藍天不用你晒,天天都是藍天,陽光燦爛,所以對我而言童年的回憶特別明媚。可是突然之間,我才上了北京四中沒多長時間,一年,就有一個事發生了,那就是。這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生活都改變了,包括我本人在內。我16、7歲,就去了雲南,當了知青。我臨走之前,我父親給我買了十管巨型牙膏,大概有這麼大,一個人用的話省省可以用一年,給我買了十管,這個其意自明——就是我回不來了。這十管牙膏我一驚,難道我的人生就這麼被決定了嗎?這時候我父親殷殷關切又給了我一箱子書《史記》啊什麼的。不好意思,其實基本都讓我後來捲菸給抽了。
我當時是在雲南生產建設兵團,我做什麼工作呢,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我們到達的那天晚上是很奇幻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凡經過之處全是螢火蟲,美的不得了,心裡也很高興說"到了一個好地方"。第二天早晨看見的時候面貌完全改觀,發給我們的是一把砍刀,我們所做的工作就是在原始森林裡把這些樹砍倒,等晒乾了以後放一把火全部燒掉然後再去種橡膠樹。我得跟大家坦白,就是我這雙手沾滿了大樹的鮮血,今天我心裡邊還感到非常的慚愧,那時候我所在的地方今天大家說起來是一個好地方——西雙版納景洪縣,但是那個時候是一個非常封閉的地方,生活非常非常的艱苦,更主要的是心情苦悶,找不著出路,回不了家,後來我就想我把樹都砍倒了,換來的是兩手血泡,我看著手上的血泡我就告訴我自己,我明白了什麼是生活——生活原來是用鮮花做了補丁補好了的一件破衣服。我就幹完活休息的時候坐在原始森林的大樹下邊看天看地看樹看雲,看著看著眼淚就下來了,非常脆弱。可是就是在這種時候我覺得我慢慢地長大了。
過了挺長的時間終於有機會當了兵,為什麼?因為我個兒還算高,會打籃球,再後來我終於有機會回到了北京,在工廠做了三年的工人。再後來是結束了,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人,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都像我這樣幸運。我還記得我的一些朋友、同學長時間的留在了邊疆,和當地的人結婚,還有另外一些雖然是少數,在山花爛漫的田野中間化作泥土,因為他們在各種各樣的勞作中間死了。被樹壓倒的,被火燒著的,17、8歲的年輕生命就在這個上山下鄉運動中間消失了。還有很多的人依次回到了大城市,北京、上海還有很多其他的城市,可是花了很長的時間都找不到在這個社會中間的位置,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故事。
十年的漂泊對我來說,是我人生中最艱難的十年,因為我太小了,可是又是我生活中間最為浪漫和幸福的十年。為什麼這麼說呢,是因為我有無窮的精力也很年輕,然後我隱隱約約我覺得有一個希望在頭頂不遠處一直指引著我。我在這十年裡頭學會了一件事,就是你不管遇到多大難處你要咬緊牙關,你不能抱怨,你還這世界一張笑臉,即使它對你不公,那也是你給你自己的禮物。
微笑,學會笑可能可以改變你的命運。我給大家舉個小例子,我考電影學院的時候初試被淘汰了,為什麼呢,因為有一位教授問了我一個問題說:“什麼是電影的節奏?”這是一個要做很多年學問才能回答的理論問題,我很少年氣盛,於是我就開始滔滔不絕,滔滔不絕不過十幾分鍾之後我就收到了不錄取書,是因為後來增加了招生的名額我才有機會進入複試,我又見到了我尊敬的這位教授,我是笑著跟他說的,我說:“老師,倘若我當時告訴你我正是因為不懂,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我才要來電影學院學習,是不是這樣你就不會淘汰我了?”記著我是笑著問的,老師看著我也笑了,我才有機會複試,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的導演系。我記得是3000多人爭奪28個位置,我很榮幸我是其中的勝出者。這時候我相信,你在那個很困難的時候所培育和磨鍊出來的微笑的能力,是可以改變你的命運的。
我確實看到在座的所有的人都很年輕,實際上80後、90後是中國社會一個非常特殊的群體,因為計劃生育。你們應該絕大多數人都是獨生子女,獨生子女在中國傳統文化哺育之下的家庭關聯是至高無上的,你們得到大大的恩寵,但同時你們又在應試教育的這個壓力之下,要去面對極其激烈的競爭,我都感覺到你們中間的很多人可能都沒機會好好享受你們的童年。開燈、關燈之間都是在做功課,不像我們小時候知道什麼叫上房揭瓦,怎麼爬樹、怎麼打架,在中國發生巨大改變的年代裡頭,你們可能面對的所有的東西都是物化的、現實的、實際的。所以我就覺得也許你們是難以浪漫的一代,我特別希望咱們聊聊,能夠使你們更加相信自己。
我剛才提到《道士下山》這個電影,王寶強演的道士,孤兒,從小在道觀里長大,一腳踏進紅塵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物質問題,沒飯吃。等有飯吃了以後新的問題來了,就是他看到的這個世界和他想象的世界不是同一個事兒,究竟應該去適應這個世界,還是去對抗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告訴他。所有的事情都得靠你們自己去實踐和領悟,像這個小道士一樣最終學會了八個字叫“不嗔不恨不離不棄”。不離不棄什麼呢?就是不離不棄你們自己,一直的相信你們自己。我自己有感覺就是,其實我們在社會中立身,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賴我們所生活的時代,你生活在什麼時代你才有什麼樣的作為。也有很多朋友跟我說,說陳凱歌您再拍另外一個《霸王別姬》,我說不瞞你說我真拍不了了,為什麼?我不覺得我不能拍了,我是覺得時代不再給我這個條件,時代的力量非常之大,你幾乎不是時代的對手。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們幾乎不是時代的對手,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們在時代面前除了順應之外,沒有別的選擇?其實我們小時候所受的教育,很多的都是關於疑問的教育,那當時我,如果不是有這樣的時代風氣我就拍不了我的第一部電影《黃土地》。我如果沒有眾多的前輩,對我的扶持和幫助,所謂第五代導演沒辦法開啟一個新的藝術運動。我們既要順應,又要疑問,所有的進步都是從疑問開始的。
我是這樣一個人,我希望我每一部電影我都能夠當成第一部電影來拍,謙虛謹慎,向年輕人學習,向觀眾學習。同時內心又要驕傲,驕傲不是自傲,驕傲的含義是“驕傲可以推得動自己,向較為理想的方向推動。驕傲是可以對自己有要求,驕傲可以不看輕自己”。我說的是輕重的輕。魯迅說:“一國有驕傲的國民,真是一國的幸福。”我拿這句話和在座的所有的年輕朋友共勉,做一個驕傲的人,做驕傲的事情!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