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故事我與悲情老駝

  導讀:腦海裡許許多多新疆的往事都如雲煙一般散去了,惟有與駱駝朝夕相處也就11天,那沉悶的駝鈴聲還常常響在我夢中。

  那年夏天,營長下達給我一個"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營長在他那略微隆起的肚子上劃了一個人物,你帶2名戰士,負責把她安全送出沙漠,送上麥蓋提縣城的長途班車,就算完成任務。

  營長說的這個人物是一連連長的媳婦,來探親,挺著大肚子。

  部隊在沙漠腹地搞訓練,還要進行實彈對抗演習,一連長走不開,我差不多是營裡唯一一個閒人。我十分不情願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從訓練地到麥蓋提有240公里的路程,但這是圖上的直線距離。

  我們選了兩峰老母駝,一峰為孕婦所乘另一峰駝水與給養。離開牧駝點時,駝工特別交代說:能有一峰走出沙漠就算不錯了。它們是老臣,非常時,可以用它們的生命做貢獻,畢竟老了嘛。駝工說的"用它們的生命做貢獻"就是說"非常時候"飲駝血食駝肉以求人的生存。駝工的話讓我傷感了好久,同時也意識到這次任務的艱難和危險。

  我和兩名戰士用一把就椅子扎出一隻可以仰臥的"沙發"來,在"沙發"的"扶手"上則掛上了水和食物,之後才將連長的妻子送了上去。

  "叮,咚"駝鈴一響,我們上路了。早晨的戈壁,一地的光輝燦爛。

  上路的頭一天就遇上了流沙雨。這是沙漠腹地才有的一種自然現象,此起彼伏的龍捲風把流沙吸上了天空,達到一定的高度便突然撒手。於是,流沙像雨一樣落下來。這種雨不至於傷人,卻容易使人迷失方向。置身沙雨,唯一的安慰就是駝鈴。兩峰老駝不愧久經沙場的"老臣"沙雨瀰漫之中它們甚至連駝鈴的節奏都沒有亂,就那麼不緊不慢的走出沙雨。走到了一個叫"一碗泉"的地方飲上了雖然只有"一碗"但卻很甜的泉水。夜宿"一碗泉"兩峰老母駝面對面臥出一個密不透風的"地窩子"。我們把連長的妻子安頓在"地窩子"裡。我和兩名戰士輪流放哨。這一夜我沒怎麼睡,我想到了駝工告訴我關於"駱駝是走長路的大師"的話。我開始體驗到了這話的道理。

  離開"一碗泉",更艱難的旅途開始了。絕對沒有水,所走的路線又相當曲折,有時走上整整一天,一看地圖還不到10公里。期間還碰上一片龜裂地,裂縫足有駱駝腿那麼粗,只好饒行,一下子又多出一天的路程。


  天氣越來越熱,攜帶的水越來越少。除了連長的妻子,我們3人都停止了飲水。特別叫人感動的是,兩峰老駝彷彿通人性似的,也停止了飲水。而且,它們還能發現一種奇怪的沙包,用蹄子刨下去,就能得到一種黑根,使勁的嚼,還能擠出水汁來,儘管苦澀,卻無疑為生命之泉。

  但是,黑根並不是每天能找到的。沙海行走的第7天后,黑根就徹底消失了。首先遇到生命危險的是駝養的老駝"博格達"。早上起來,我們就發現它脖子上的駝鈴節奏亂了,不在沉悶不在緩慢而是叮噹亂響。臨近生命盡頭的"博格達"四肢兩邊張開,哆哆嗦嗦搖搖晃晃猶如醉漢一般。我們取下它背上的最後一塑料桶水,打開了放在它的面前。它古怪而又陌生的眼睛望著水,可就是不肯張開那吐著白沫的嘴巴。我把水倒進碗裡,想硬給它灌進去,誰知它卻一下子把頭顱高昂起來,面對天空,發出蒼涼的叫聲。我們都被這一聲長鳴震驚了。

  也就在“博格達”拒絕飲水進食的這一天,另一峰叫“阿勒泰”的老駝卻開始飲水進食。我不懂駝語,它們兩個是不是預感到前途的艱險而採取了保證重點的措施呢?

  第二天,大漠上熱的出奇,唯一的那桶水也基本喝完。但從地圖上看,我們最少還要三天才能走出沙漠。我擔心我走不出去,因為我覺得我隨時都可能倒下。我牽著老駝,把兩個戰士叫到跟前,開了一個站著的小組會——不能蹲,一蹲下去很可能永遠也站不起來了。我說:“在這最後的3天裡,至少有兩天見不到一滴水,但無論多難,都要堅持走出去,不管誰堅持到最後,都要把任務完成好。”兩個戰士都艱難的點了頭。

  午後,沙漠上熱的起火,排排熱浪,烤的人渾身刺疼。就在這時,“轟”的一聲巨響,一路上負載最重而又拒絕飲水的“博格達”倒了下去,沙塵瀰漫著騰揚起來,遮掩了它的身軀。沙塵落散之後,我們才看到了口吐白沫、四肢抽動但還睜著眼睛的“博格達”。最先哭出聲來的是連長的妻子。她拖著笨重的身子,不顧一切地從駝背上滑下來,擰開軍用水壺,說:“我有水,我不喝,我給你喝。”然而,“博格達”緊閉著嘴巴,無論連長妻子怎麼使勁,它都不肯張開嘴巴,灰黃的眼睛裡,是一幅視死如歸的表情。

  兩名戰士也流下了淚。他們把上衣脫下來撐在“博格達”頭部上方,為其遮陽降溫。連長的妻子將水壺對準“博格達”的鼻孔往裡灌,但顯然是無可挽回了。我制止了他們的行為。我們在“博格達”面前站成一排,做了最後的訣別之後,揮淚上路。倒臥流沙的“博格達”在我們走出幾百米之後,昂起頭顱,發出一聲沉悶的鳴叫。我們的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這一夜,我們宿在一處袒露的河床上,因為“博格達”的離去,“地窩子”是搭不起來了。連長的妻子也不肯睡。我們4個人就坐在“阿勒泰”的身邊,仰望滿天的星斗,相對無語。還剩下兩天了,明天,也許後天,雖然還不是完全走出沙漠,但肯定能見到植物和生命,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見到水。只是,臨近勝利了,“博格達”卻永遠的留在了沙漠裡。

  天快明瞭,一個異樣的聲音驚動了我們。最先站起來的是“阿勒泰”,只見它調轉了方向,朝我們走過的方向,發出一聲尖厲的長鳴。順著它長鳴的方向望去,我的腦袋一下就麻了——倒臥下去的“博格達”正披著一身晨光,搖搖晃晃朝我們奔來。我們激動的歡呼起來,不顧一切的奔過去,從不同的方向抱住“博格達”嗚嗚哭出聲來。我們為“博格達”的生還激動不已。但對於前途的估計,我們還是過於樂觀了。我們沒能在預計的時間走出沙漠。第二天中午,我們就遇上了了最為可怕的黑沙暴。它似無數的黑蚊,糾纏你撕咬你抽打你,能把你體內的水分都給吸乾了。

  黑沙暴之後,半死的我們剛剛掙扎著從流沙中爬起來,“博格達”就發出一聲警報似的長嚎之後,一頭朝一塊稜角般的黑石頭撞過去,腦袋炸裂,豔豔的血水噴出來,令人觸目驚心!“博格達”的血正好接滿一塑料桶,10公斤。就靠這10公斤駝血,我們終於在3天后走出了沙漠,走進了麥蓋提。接連長妻子的人,已經在麥蓋提等了一星期。他們實在不敢往好的方面想,已悄悄準備好了花圈。連長的妻子把花圈送到沙漠邊沿,面對“博格達”死的方向,點燃了兩堆紙錢。在她的懷裡,揣著曾掛在“博格達”脖子上的那隻駝鈴。後來,連長的妻子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駝鈴”。小駝鈴的百日照片,連長的妻子給我們各送了一張。照片上,小駝鈴的懷裡就抱著那隻黃燦燦的駝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