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禮物的文化內涵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是宋人秦觀《鵲橋仙》中膾炙人口的佳句。古來多少名士才女,將對美滿姻緣的企盼,吟誦成華彩詩章,這些詠歎愛情的創作源泉,就是七夕節牛郎織女鵲橋相會,這個古老而悽美的愛情神話。

  七夕乞巧節,在我國古代社會中,有著重要的社會意義,它綿延數千載,其隆重程度堪比春節。農曆七月初七這天,青年女子們聚集在月下乞巧、乞美、乞姻緣、乞子,童子們還要乞聰慧。進入現代社會後,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都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植根於古代農業社會秩序與文化基礎上的七夕節,逐漸從我們的生活中消逝了。然而,這一節日的內涵,對研究我國古代社會文化具有重要價值。其中,深入人心的牛郎織女傳說,是我國民間文學的重要題材,它與民俗生活結合起來,形成了別具特色的民間活動,是文學、民俗學、文化史學等社會學科研究的重要內容。2006年,七夕節以民俗類申報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願這一行動,能讓它受到更廣泛的社會關注,使七夕節的文化內涵得到挖掘和保護。

  本文結合歷代七夕文物,探究乞巧節俗的社會成因,並闡述其文化價值。力求從物質文化史的角度,為保護這份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略盡微薄之力。

  乞巧文化的淵源與成因

  牛郎織女其名,最早見於《大戴禮·夏小正》:“初昏,織女正東鄉。”《詩經·小雅·大東》中有:“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 睆彼牽牛,不以服箱。”這時的“牽牛”、“織女”,在人們的意識中,還僅僅是自然界中的兩顆星辰。古人在觀測星宿的執行規律時,將自己的美好願望寄情於此,產生出豐富的聯想,這是牛郎織女傳說形成的文化基礎。兩漢時期,它們已經演變為神人形象,西漢劉安所著的《淮南子》中,就有“烏鵲填河成橋而渡織女”的記載。南朝梁昭明太子蕭統撰的《文選》中,收錄了東漢班固《西都賦》:“集乎豫章之宇,臨乎昆明之池,左牽牛而右織女,似雲漢之無涯。”其後又引李善注《漢宮闕疏》曰:“昆明池上有二石人,牽牛、織女象”,另錄有東漢後期《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將愛情元素融入其中,“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首詩中的“織女”,已開始弄機織布,思念流淚,並被描繪成忍受夫妻隔絕之苦的思婦,這是故事趨向定型的標誌。唐代韓鄂所撰《歲華紀麗》中,錄東漢應邵編撰的《風俗通義》,其中記載:“織女七夕當渡河,使鵲為橋,相傳七日鵲首無故髡,因為樑以渡織女故也。”另據《文選》中,魏文帝曹丕的樂府詩《燕歌行》,李善引曹植《九詠注》曰:“牽牛為夫,織女為婦,織女、牽牛之星,各處一旁,七月七日得一會同矣。”可見牛郎、織女故事,在三國魏初時已基本成型。這個傳說的最早記載,始於西晉傅玄的《擬天問》:“七月七日,牽牛織女會天河”[1]西晉周處《風土記》:“……七月俗重是日。其夜灑掃於庭,露施機筵,設酒脯時果,散香粉於筵上,熒重為稻,祈請於河鼓織女,言此二星神當會。……見者便拜,而願乞富乞壽,無子乞子。唯得乞一,不得兼求。”

  七夕節是女性的節日,在其發展過程中,逐漸注入了愛情的內涵,表達了古人追求幸福婚姻的願望。節日期間,舉辦各種祭祀及智力遊藝活動。主要有1、祭拜牛郎織女,瓜棚下聽“天語”;2、穿針試巧、投針卜巧;3、七姐妹結盟;4、接露水、種生;5、祭七夫人、魁星、文昌、關公、天孫諸神;七夕節用品有牛郎織女年畫、七夫人像、乞巧樓、乞巧針、乞巧果、七巧板、摩喝樂孩兒等。

  東晉葛洪《西京雜記》載:“漢綵女常以七月七穿七孔針於開襟樓,人俱習之。”[3]說明至遲在東漢末年,已有七夕月下穿針試巧之俗。據南朝梁宗懍的《荊楚歲時記》載:“是夕,人家婦女結綵縷,穿七孔鍼。或以金銀鍮石為鍼,陳瓜果於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網於瓜上,則以為符應。”[4]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乞巧樓》載:“宮中以錦結成樓殿,高百尺,上可以勝數十人,陳以瓜果、酒炙,設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妃嬪各以九孔針、五色線向月穿之,過者為得巧之候。動清商之曲,宴樂達旦。士民之家皆效之。”[5]此書中還錄有“蛛絲卜巧”之狀,“帝與貴妃每至七月七日夜,在華清宮遊宴。時宮女輩陳瓜花酒饌列於庭中,求恩於牽牛、織女星也。又各捉蜘蛛於小閤中,至曉開;視蛛網稀密,以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間亦效之。”[6]宋吳自牧《夢粱錄·卷四》雲:“七月七日……於廣庭中設香案及酒果,遂令女郎望月瞻鬥列拜,次乞巧於女、牛。或取小蜘蛛,以金銀小盒兒盛之,次早觀其網絲圓正,名曰‘得巧’。”[7]明清兩代,盛行投針驗巧。乾隆四年《祥符縣誌》:“七日之午,婦女多乞巧。以碗貯水曝烈日中,頃之水膜凝面,舉繡針投之則浮,諦視水底針影,有成雲物花鳥之影者為上,有成剪刀牙尺之影者為次,謂乞得巧,女伴相賀;其影粗如槌、細如絲、直如矢則拙矣,幼女尤忌,或至垂涕泣,其母每曲慰之。”未得巧的女孩兒,會因此事痛哭流涕,以至母親不得不找出種種理由勸慰,其虔誠程度可見一斑。故宮博物院藏清代任頤繪《乞巧圖》軸

  紙本設色,34.5×34.5釐米,描繪了七夕日下,年輕女子們將小針投入碗中卜巧的情景。畫中的女子們望著碗中的小針,表情專注緊張,似乎這並非遊戲,而是在占卜自己未來的命運。

  七夕節在古代社會,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因為織作這種家庭手工業,是古代婦女創造財富的方式,心靈手巧是對其勞動角色的要求。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南宋《耕織圖》軸***圖2***,

  絹本設色,163.5×92.3釐米,畫中描繪了男耕女織的勞作場景。樹下左屋內三位梳高髻、著對襟小袖衣、長裙長褲的女子正在繅絲。右屋一名年齡稍長的女子在織機前勞作,一少女在旁協助,後面女孩兒負責提花。故宮博物院藏南宋《女孝經圖》卷,絹本設色,43.8×68.7釐米。其中一段描繪了四名女子樹下席地而坐,左側女子縫衣,右側三名女子圍在紡車前紡線。她們儀態端莊,舉止淑賢,可見勤於女紅織作,不但是她們承擔的經濟職責,更是婦德高尚的表現。我國古代婦女,社會地位低下,命途多舛,七夕卜巧、驗巧等活動,正是她們對自己命運無法掌握的反映。乞巧的女子們,明為卜巧,實則卜命,她們在七夕之夜,向織女乞求心靈手巧、聰穎靈慧、美貌多子,以此來博取男性的歡心,從而生存下去並鞏固其家庭地位。這是乞巧節俗千年不衰的社會成因。

  磨喝樂與乞子

  古代婦女除承擔織作等物質生產外,更要為夫家沿襲子嗣,因此七夕的另一內容是乞子。從唐至明清的各類文物上看,常見一種被稱作“摩喝樂”的童子形象。南宋趙師俠《鵲橋仙·丁巳七夕》中吟道:“……摩孩羅荷葉傘兒輕,總排列、雙雙對對。花瓜應節,蛛絲卜巧,望月穿針樓外。不知誰見女牛忙,謾多少、人間歡會”。此處吟唱的“摩孩羅”,為泥或瓷質的偶像,它們是牛郎、織女的化身。《西湖老人繁勝錄》載:“御街撲賣摩侯羅,多著乾紅背心,系青紗裙兒;亦有著背兒,戴帽兒者。牛郎織女,撲賣盈市。賣荷葉傘兒,家家少女乞巧飲酒。”[9]“背兒”是宋時女性穿的長上衣,可見市中所賣磨喝樂的穿戴,是時人服飾。穿“背兒”者是織女,“戴帽兒”者為牛郎。

  宋話本《碾玉觀音》中,有琢玉摩侯羅的情節:“……去府庫裡尋出一塊透明的羊脂美玉來,……這塊玉上尖下圓,好做一個摩侯羅兒。……摩侯羅兒只是七月七日乞巧使得……”唐宋時玉摩侯羅較多,中國文物資訊諮詢中心的宋青玉持蓮童子佩***圖3***

  ,寬3.9釐米,高8.3釐米,重61克,青白玉圓雕。童子頭頂梳雙髮辮,雙眼呈橄欖形,直鼻小口,耳貼於頰部,身穿無領對襟衣,手持蓮花,足下置瓶。話本《碾玉觀音》中提到的玉雕“摩侯羅兒”,即指這種持蓮童子玉佩。

  在古陶瓷 中,南北方的著名瓷窯亦常見摩喝樂形象。元孟漢卿《張孔目智勘魔合羅》中第四折的幾支曲子,描寫了魔合羅的神力及形象:

  【叫聲】你曾把愚痴的小孩提教誨,教誨的心聰慧……

  【醉春風】不強似你教幼女演裁縫,勸佳人學繡刺……我教人將你享祭,煞強如小兒博戲。

  【滾繡球】我與你曲灣灣畫翠眉,寬綽綽穿絳衣,明晃晃鳳冠霞帔。妝嚴的你這樣何為?你若是到七月七,那其間乞巧的將你作一家兒燕喜,你可便顯神通百事隨依。比及你露十指玉筍穿針線……

  【倘秀才】枉塑你似觀音像儀……

  依曲可知,魔合羅可以把“愚痴”的小孩“教誨”得“心聰慧”,教女孩“裁縫”和“繡刺”;它是兒童玩具,被化了妝,穿上漂亮的衣服,像一尊觀音,在七夕時顯神通。

  ,褐彩施繪,童子體態豐滿,頭部側傾,面龐富態,身穿肚兜,肩披飄帶,右肩扛盛開荷花。此形象於唐代文獻中雖無記載,而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八·七夕》中卻有:“七夕前三五日,車馬盈市,羅綺滿街,旋折未開荷花,都人善假做雙頭蓮,取玩一時,提攜而歸,路人往往嗟愛。又小兒須買新荷葉執之,蓋效顰磨喝樂。兒童輩特地新粧,競誇鮮麗。”[10]南宋吳自牧《夢樑錄》:“市井兒童手執新荷葉,效‘摩睺羅’之狀。此東都流傳,至今不改,不知出何文記也。”[11]這件執壺所繪,即是七夕時兒童肩扛荷葉,效仿磨喝樂巧神,乞求聰慧的真實情景。此紋亦稱“持荷送巧”紋,這件唐代童子執蓮紋壺,應是迄今所見最早表現兒童乞巧題材的七夕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