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文化精神

  唐詩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精華之一 ,唐詩中所體現的愛國主義精神、獨立自主的奮鬥精神、自由開放精神、為理想獻身的精神、開拓創新的創造精神、融會古今兼蓄中外的包融精神及對真、善、美人生境界的追求。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希望你們喜歡。

  1:

  唐代是我國詩歌發展的黃金時代,強大的國力、兼收幷蓄的文化精神與豐厚的文化積累,為唐詩的繁榮準備了充足的條件。眾多偉大、傑出的詩人把我國詩歌藝術的發展推向高峰。

  唐代初期,詩歌創作仍受南朝詩風的影響,題材較為狹窄,追求華麗詞藻。待到 “四傑”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的出現,才擴大了詩的表現範圍,從臺閣走向關山和塞漠,顯示出雄偉的氣勢和開闊的襟懷。他們無淪寫邊塞,還是寫行旅、送別,都有著這樣的情思風貌。在詩的體式上,這時完成了近體詩的定型,近體詩平仄和押韻有一定的體式,也要求對偶。律體的定型,對我國詩歌的發展影響深遠,它成了我國古代詩歌的一種主要體式。

  在初唐的後期,出現了兩位重要詩人:陳子昂和張若虛。陳子昂主張詩應該有所寄託。他的38首《感遇》詩,就是這一主張的實踐。但他寫得最好的詩是那首《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抒寫不遇的悲愴,但其中蘊含的是自信和抱負,情懷壯偉,有一種得風氣之先而不被理解的偉大孤獨感。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寫月夜春江明麗純美的境界,融入濃烈情思和深刻哲理,婉轉的音調,無窮的韻味,創造出了非常完美的意境。陳子昂和張若虛藝術上的成熟,透露出盛唐詩歌行將到來的資訊。

  盛唐是唐詩發展的高峰。王維和孟浩然善於表現山水田園的美,表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那種寧靜平和的心境。王維的山水詩融詩情畫意於一體,把人引向秀麗明淨的境界,那境界裡洋溢著蓬勃生機。《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白可留。”雨後的松林間月色斑駁,流泉琮琮。浣紗女踏著月色從竹林間喧鬧著歸來;漁人正分開荷葉搖舟遠去。山村之夜,如詩如畫。他還有一些詩,寧靜中帶幾分禪意。在唐代的重要詩人中,他是受佛教思想影響最為明顯的一位。但他不是一位完全遁世的詩人,有些詩寫得慷慨激昂,有的詩表現出濃烈的人間情思。那首《送元二使安西》,由於寫出了人們深情惜別時的普遍感受,後來被編人樂府,成為離筵上反覆吟唱的歌曲《陽關三疊》。孟浩然善於用最省淨的筆墨,寫山水田園的秀美。那首《宿建德江》,只用20個字,便寫出了無盡的情思韻味:“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暮煙籠罩中的一抹樹林,一輪水中月影。在這朦朧而明淨、深遠而靜謐的境界中,瀰漫著一縷淡淡的鄉愁。孟浩然的許多詩,都這樣以極儉省的文字,表現多重境界和情思。這時和王維、孟浩然的詩歌風格相近的還有常建、儲光曦等人。

  盛唐有一些詩人,善於寫邊塞生活,如王昌齡、高適、岑參、祖詠等。他們大都到過邊塞,領略過邊塞的壯麗景色,嚮往邊塞立功。在他們的詩中,祖國山河的壯美與保家衛國的豪邁情懷錶現得淋漓盡致。王昌齡寫了二十幾首邊塞詩,最有名的是《出塞》《從軍行》。他的邊塞詩有一種深厚的歷史感和清剛的風格。其他題材的詩他也寫得很好,七言絕句有極高的藝術成就。高適的詩風趨於雄壯慷慨:“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麒麟閣,入朝明光宮。大笑向文土,一經何足窮!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讓我們感受到了他的豪俠氣質。邊塞詩人的代表,還有岑參。他寫邊塞風物的雄奇瑰麗,寫軍人的豪雄奔放。荒漠與艱苦,在他筆下都成了充滿豪情的壯麗圖畫。

  最能反映盛唐精神風貌、代表盛唐詩歌高度藝術成就的,是偉大詩人李白。李白是一位性格豪邁、感情奔放、不受拘束而又嚮往建功立業的詩人,他的詩充分表現了盛唐社會士人的自信與抱負,神采飛揚,充滿理想色彩。他的詩的成就是多方面的,極大地豐富了古體詩的表現技巧,把樂府詩的寫作推進到—個新的高度。他的詩有著鮮明的藝術個性:爆發式的抒情、變幻莫測的想像和明麗的意象。他把樂府和歌行寫得有如行雲流水,感情噴湧而出時,如黃河之水,奔騰千里,一瀉而下。他生於盛唐,感受著盛唐昂揚的時代精神,晚年又親眼看到唐代社會的衰敗,理想和現實之間產生巨大反差。他的詩裡既有建立不世功業在指顧之間的信心,又常常有憤慨不平和對於朝廷黑暗的抨擊。他的詩想像瑰奇,常常想人所想不到處。

  中國文化中有李白這個詞語,真是一個美妙的亮點。如果說別人盡十分氣、十分才,即是盡氣盡才的生命,而李白是盡二十分、三十分。李白一生,集書生、俠客、神仙、道士、公子、頑童、流浪漢、酒徒、詩人於一身,日本學者還說他是官方的間諜,超量付出了才與氣。盡才盡氣的表現,現代人的說法就是自由。自由有兩種。一是積極自由,即充分實現自己生命的美好。二是消極自由,即不受外來力量的束縛。積極自由在李白身上,好像有光有熱要燃燒,有不能自已的生命力。李白的消極自由表現在鄙棄權貴、笑傲王侯,“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他是中國知識人中,最能自尊自愛、最不受拘限的一個典型。李白,幾乎成為真正的文人自愛的一個美好的理想。

  當時另一位偉大詩人,是被後人稱為“詩聖”杜甫。杜甫比李白小11歲,兩人的深厚友情成為千古傳頌的文壇佳話。杜甫的青年時代,和許多盛唐詩人一樣,都有過“裘馬輕狂”的漫遊生活。但是他的主要活動是在安史之亂以後。他深受儒家思想影響,有“致君堯瞬”的抱負,一生卻窮愁潦倒,因此在感情上更能體驗到民眾的疾苦。唐代沒有任何一位詩人,像他那樣深廣地反映安史之亂的歷史,因此他的待被稱為“詩史”。他由於自身的坎坷遭遇.對百姓的苦難往往感同身受,發為歌吟,家國之痛與個人的悲哀也就融為一體。“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百感交集,既是身世之感又是家國之悲,已經很難分開了。唐詩到杜甫是一大轉變,題材轉向寫時事、寫底層百姓的生活;寫法上採取敘事和細節描寫,在敘事和細節描寫中抒情。為便於寫時事,他多用古體,但他的更高的成就是律詩。在他—千四百多首詩中,律詩佔百分之七十以上。他的律詩的成就,主要是拓寬了表現範圍,盡力發揮律詩這—體式的表現力,既嚴格遵守格律規則,又打破格律的束縛。變化莫測而又不離規矩,寫得出神人化。有時為了更完整地表現一個事件或由某一事件引起的感想,他採用組詩的形式。用組詩寫時事,是杜甫的創造。律詩,尤其是七律,到了杜詩,是高度的成熟了。杜甫是一個厚字,結實紮根在地上。

  在藝術手法和藝術風格上,杜甫與李白不同,李是感情噴湧而出,杜是反覆詠歎;李是想像瑰奇,杜是寫實;李是奔放飄逸,杜是沉鬱頓挫。—般認為,在中國的詩歌發展史上,杜甫帶有集大成的性質,對於後來者有著極為深遠的影響。

  唐代中期,詩歌的發展走向多元化,出現了有明確藝術主張的不同流派。韓愈、孟郊和他們周圍的一些詩人,在盛唐詩歌那樣高的成就面前,另尋新路。他們追求怪奇的美,重主觀,常常打破律體約束,以散文句式入詩。在這—派的詩人裡,李賀是一位靈心善感、只活了27歲的天才詩人。在他的詩裡,充滿青春樂趣的五彩繽紛的世界,以及人生寥落的悲哀,與過早到來的遲暮之感交織在一起。他的詩,想像怪奇而豐富,意象色彩斑斕,而且組合密集。在這個詩派裡,他的詩有著特別鮮明的風格特徵。這時的另一個詩派,以白居易、元稹為主。他們主張詩應有為而發,應有益於政教之用。白居易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元、白都寫有新題樂府,表示了對於國家的關心、對於黑暗現象的抨擊和對於生民疾苦的同情。白居易的50篇新樂府,有寫得好的,如《賣炭翁》等。在藝術表現上,白居易主張要寫得通俗易懂,趣味與韓、孟詩派正好相反。白居易既寫有大量的諷喻詩,也寫了不少閒適詩,而藝術上最成功的,是長篇歌行《長恨歌》和《琵琶行》。中唐的著名詩人還有柳宗元和劉禹錫,他們的藝術趣味既不同於韓、孟,也不同於元、白,而有著自己的特點。

  晚唐詩歌又一變。中唐的那種改革銳氣消失了,詩人們走向自我。這時出現了大量寫得非常好的詠史詩,杜牧、許渾是代表。杜牧是寫詠史詩的大手筆,對於歷史的思索其實是對於現實的感慨,歷史感和現實感在流麗自然的形象和感慨蒼茫的嘆息中融為一體,《江南春》《泊秦淮》等詩都是詠史佳作。晚唐藝術成就最高的一位詩人是李商隱。唐詩的發展,到盛唐的意境創造,達到了意象玲瓏、無跡可尋的純美境界,是一個高峰。

  晚唐後期的詩人們,有的走向華麗,有的走向淡泊,而成就不大,已經無法和他們的前輩相比了。

  2:唐詩與中國文化精神

  多年前,華東師大的施蟄存老先生招考研究生時出了一道題目:“什麼是唐詩?”這是一個大有意味的問題。唐詩是一個美好的詞語。漢語中有很多美好的詞語。比如長江、長城、黃山、黃河等。唐詩也是漢語中最美好的詞語之一。我們提起唐詩,就有一種齒頰生香的感覺。唐詩只是風花雪月麼?只是文學遺產麼?只是語言藝術麼?當然是的,可是我們又總覺得不夠。

  我們僅從風花雪月去看唐詩,或許表明,我們的人生可能太功利了。我們僅從語言藝術和文學遺產去看唐詩,我們又可能把唐詩看得太專業了。唐詩還可不可以指向一些更遠更大的東西?

  我知道,唐代有相容幷包的文化精神:絲綢之路,以長安為中心,西至羅馬,東至東京,各種宗教,和平共處;有世界主義的文化精神:國力極強盛,版圖遼闊,經濟發達,文化既大膽拿來,又講送去主義,元氣淋漓,色彩瑰麗;有繼承創新的文化精神:秦漢帝國的文化格局、南北朝職官、府兵、刑律等等融為一爐。

  在教科書上,似乎只有這些才是唐詩的文化精神。不是說這些不重要,然而談到唐詩的文化精神,就只能是“遙想漢唐多少巨集放”,我覺得這似乎是一個成見。今天我們都不從這些大地方講起,詩歌畢竟是關於心靈的事情,我們從唐詩的心靈世界講起。不是說這些不重要,而是心靈性才更是唐詩幽深處的文化精神。

  我常講詩歌,也常常想起杭州的西湖邊上,花港觀魚的旁邊,曾經住著近代的老先生、仙風道骨的詩人馬一浮先生。

  詩是什麼呢?馬先生有四句話說得好:詩其實就是人的生命“如迷忽覺,如夢忽醒,如僕者之起,如病者之蘇”。後來葉嘉瑩教授說,這是關於詩的最精彩的一句定義了。詩就是人心的甦醒,是離我們心靈本身最近的事情,是從平庸、浮華與困頓中,醒過來見到自己的真身。我們為什麼說僅僅從風花雪月、語言藝術、文學遺產、漢唐氣象等來讀唐詩,總覺得不夠呢,那就是隔了一層,沒有醒過來跟自己的真身相見。

  這似乎有點玄了。有沒有真身,這本身就是一個值得進一步論證的事情。但是我這裡姑且將它作一個比喻:人生有很多幻身、化身,詩是這當中那個比較有力量、自己也比較愛之惜之的那個自我,而且是直覺的美好。

  我又想起古代有兩個禪師有一天討論問題。第一個禪師說了一大套關於天地宇宙是什麼的道理。輪到第二個禪師時,他忽然看到池子裡邊有一株荷花開了,就說了一句:“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我讀唐詩,似懂非懂、似問似答之間,正是“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因為讀詩是與新鮮的感性的經驗接觸,多讀詩,就是多與新鮮的感性的經驗相接觸、相釋放,就像看花。也因為讀詩讀到會心,又恍然好像古人是我們的夢中人,我們是古人的前世今身。

  我只舉一個小例子,我十五歲離開家去當工人的時候,心裡只是想家呀,沛然莫之能御。有一天讀一首小小的唐詩: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我忽然就覺得,那個大風大雪中,快要回到家中的夜歸人,就是我自己的背影啊,心裡一下子有說不出的溫暖與感動。為什麼唐詩會這樣呢,我想這是因為唐詩表達了我們古今相通的人性,而且是用永遠新鮮的感性的經驗來表達。所以唐詩一方面是永恆的人性,另一方面又永遠是感性的、新鮮的。而這個古今相通的人性,恰恰正是中國文化內心深處的夢。我想我們中國文化做夢做得最深最美的地方,就是古今相通的人性精神。永遠的風花雪月,背後是永遠的人性世界。

  3:唐詩與中國文化精神

  唐詩裡頭有一個主要的聲音,是說人在這個世界裡要善待自己,要不負此生,不虛此生。以詩仙李白為例,他一生集書生、俠客、神仙、道士、公子、頑童、流浪漢、酒徒、詩人於一身,如果說別人盡十分氣、十分才,即是盡氣盡才,李白就是盡二十分、三十分。

  《尚書》有一句老話:人為萬物之靈。這表明,人的生命,是天地間最美好的事物。這是古老的中國文化的一項重要的發現。《詩經》裡有句詩:“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意思是說早晨起來,晚上睡下,都要想想,是不是對得起自己的生命。我想,如果沒有古代先民對於人的生命美好的發現,就不會有這樣的對於生命美好的愛惜,像一個愛清潔的人家,每天都窗明几淨,開開心心地過生活。我們簡單說,“人為萬物之靈”有這樣幾個意思。一、人是宇宙的善意的創造。二、生命是生來美好、高貴、不可貶抑的。三、人在世的意義,正是善待生命的美好,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以不負此生、不虛此生。四、無論如何艱難困頓,人生永不捨棄。

  為什麼講唐詩要講到這裡呢?我們說唐詩裡頭有一個主要的聲音,是說人在這個世界裡要善待自己,要不負此生,不虛此生,這是我的一個直覺。我們從簡單的常識講,以詩仙李白為例子。李白,我常常想,中國文化中有李白這個詞語,真是一個美妙的亮點。有點像美國文化裡的自由女神,法蘭西文化裡的馬賽曲。如果說別人盡十分氣、十分才,即是盡氣盡才的生命,而李白是盡二十分、三十分。根據我們的描述,李白一生,集書生、俠客、神仙、道士、公子、頑童、流浪漢、酒徒、詩人於一身,日本學者還說他是官方的間諜,超量付出了才與氣。盡才盡氣的表現,現代人的說法就是自由。自由有兩種。一是積極自由,即充分實現自己生命的美好。二是消極自由,即不受外來力量的束縛。積極自由在李白身上,好像有光有熱要燃燒,有不能自已的生命力。李白的消極自由表現在鄙棄權貴、笑傲王侯,“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他是中國知識人中,最能自尊自愛、最不受拘限的一個典型。李白,幾乎成為真正的文人自愛的一個美好的理想。

  杜甫是一個厚字,結實紮根在地上。他最後死在回中原的船上,伏在船上寫詩說:“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中國唐代詩學的兩座主峰,一個是天的精神,一個是大地的精神,真實做人、積極用世,不管他們有沒有建立了什麼功業,他們的生命是活得有聲有色、有光有熱。他們對於他們的時代、社會,是盡心、盡氣、盡才的,他們並沒有從他們的時代得到什麼,但是他們的時代卻因為他們的存在而偉大。

  唐代第二線的大詩人韓愈、柳宗元、白居易、李商隱、杜牧等,都是做人做事有擔當,有作為的。韓愈一生最精彩的是諫佛骨,蘇東坡說他是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在舉世滔滔的佞佛大潮中,障百川而東之,挽狂瀾於既倒。柳宗元一生最突出的是參與王叔文集團的政治革新,被貶謫的後半生不屈身降志,又做出了影響深遠的政績。白居易最亮點的是領導了中唐的新樂府運動,“惟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讓詩歌文學發生社會良心的作用,深刻影響了後世中國文學。李商隱與杜牧都是博學多識、才華蓋世的士人,不僅僅是詩人。正是他們壓抑的才華得不到實現,才成全了他們美麗的詩歌,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的詩歌,正是他們不負此生、不虛此生的證明。所以我們可以說,唐代的第一流的詩人,個個都是要拿出自己生命的美好,要做一點事情,都是想要讓自己的才智充分得到表現的。

  有關唐詩學的一些關鍵詞,譬如盛唐氣象、興寄風骨、詩賦取士、詩史精神、歌詩合為事而作、諷諫詩等,都指向剛健有為、向社會負責、以天下有道的關懷,做到不負此生、不虛此生的時代精神。這些關鍵詞,正可以簡明有力地代表唐詩的基本精神。我看唐代人對唐代人的詩歌評論,也是推崇盡氣的精神。譬如盛唐詩人任華《寄李白》:“古來文章有能奔逸氣、聳高格,清人心神、驚人魂魄。我聞當今有李白。”可見我們不是無根據的。白居易說:“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高度概括了這種時代精神,表明:好詩是天意之所在,天意之肯定。這是一整個要好詩的時代。詩人最懂得這個道理,他們是要讓天下都成為美好的詩。

  大家會問:你說的是盛唐精神,那麼晚唐呢?不是都有點氣脈衰敗了嗎?如果是跟盛唐比,晚唐是不夠盡氣了。但是不要忘記,晚唐詩人使盡才的生命精神突出出來了。到了晚唐,好詩才成為一種可以使人終身赴之、類似於宗教信仰一樣的美好追求。王建說“惟有好詩名字出,倍教少年損心神”;白居易說“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所以,從初盛唐盡氣的生命到中晚唐盡才盡情的生命精神,其實仍然是善待生命、高揚人性美好,不負此生、不虛此生的文化精神的表現。如果沒有中國文化的這個人性亮色的底子,就不會有唐詩的這種表現。所以,我認為唐詩背後有一個祕密,有一種很深的精神氣質,就是盡氣盡才的精神,就是不負此生、不虛此生的時代集體意識。如果有誰敢說自己的生命是不負此生、不虛此生,用中國文化的說法,我們就可以說他是得了唐詩的真精神。

  唐詩是早晨,不是下午茶

  早晨是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是清新的樣子,是神采飛揚。我們要讓我們的民族在千年長途的風霜滿面中,有少年精神,在朝九晚五的風塵僕僕中,有做夢的機會,那麼,就讓我們的下一代多讀唐詩吧!

  現在我們來讀讀那些千年傳誦的名句吧。我們看詩人動不動就說“秦時明月漢時關”,動不動就說“萬里長征人未還”,詩人動不動就說“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動不動就說“為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我們發現唐詩的世界大得很,力量充沛得很,精神豪邁得很。

  初盛唐的人要是失戀了,痛苦了,說的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就會哂然一笑,心情好起來了。要是暫時經過苦難,重新克服了困境,就會說:“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就會對前途重新有希望。詩人要是曾經被打敗,曾經受大挫折,後來又東山再起,撥雲見霧,就會說:“種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劉郎又重來!”心裡充滿自豪的感情。詩人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他就會有這樣的詩:“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唐人看不慣有些小人得勢,說“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這是唐詩中罵人最厲害的一句話,罵得很有力量,以歷史時間作尺度,眼界十分開闊。

  唐詩是可以提升人的人格,振作生命的活氣的。讀到不少唐詩,真的就是“忽如一夜東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心花怒放的感覺。這也是我們喜歡唐詩的一個原因。所以,葉嘉瑩教授接著馬一浮先生的話說,詩歌是一種生生不息的不死的心靈。

  唐詩中常常提到大江大河、高山平原,因為唐詩主要是中國北方文化發展到極盛時期的詩,所以要寫就寫高山大河,所以宋詞多半是小橋流水,唐詩多半是高山大河。中國文學寫高山大河寫得最好的作品,我敢說至今沒有超過唐詩的。比如“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豪情雄壯,比如“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比如“白日依山盡”“大漠孤煙直”“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比如“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比如“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都力量充沛得很,生命強健得很。長江、黃河、高山、大川、太陽、月亮,唐詩就是想來一個驚天動地,就是想貫通宇宙生命之氣。“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這個風煙,大氣得不得了。“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天姥連天向天橫”,這個“上青天”、“向天橫”都是直上直下將人的生命與宇宙生命相貫通。盛唐詩人、宰相張說大書詩人王灣的詩於政事堂:“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這正是代表唐人的審美意識:天地之大美、自然之偉觀———黎明、春天、新年,一齊來到人間,使人間成為美好的存在。“生”字、“入”字,熱情奔放,是生命化的大自然。天行健,生命剛健、積極有為,迎向清新與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