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杏樹

    姥姥家有。一顆在前院,一棵在後院。前院的那棵杏樹,杏長的比後院的個大、味甜。後院的杏樹大概是樹齡長的緣故,比前院的杏樹長的又老、又高、又壯。因為姥姥大姥爺六歲,村裡也戲稱前院的樹是姥姥,後院的樹是姥爺。

夏天,我和夥伴們都在瀰漫著杏香的樹下嬉戲、打鬧。就像是《西遊記》裡那群花果山中歡蹦亂跳的猴子快樂至極。所以,不論是前院的杏樹,還是後院的杏樹,全都是我們的好朋友。儘管姥姥、姥爺喜歡我早已遠遠勝過滿樹熟透了的紅杏,忘乎所以的快樂,使我對的依戀有時真的超過姥姥和姥爺。

記憶最深的是陽光正足的晌午,大人們午休了,遂躡手躡腳虛一條門縫,看前院和後院兩顆杏樹。杏子熟透的點點黃色,給綠葉增添了金燦燦的炫麗。難愈那熟透的紅杏從樹上掉下來。遙遙眺望到了,心中竊喜不已。高興地跑過去撿吃到嘴裡,再昂頭凝視熟透的紅杏,看著看著就痴痴地走神。綠葉間閃閃爍爍的光線一眼不能望盡,目光稍有遊移,它便轉身相隨,偶爾被鳴叫的蟬兒擋住視線去路,消失在綠葉裡。樹冠遮擋了一小半天,空留著大半白。如此往復,沉溺其間,一個夏天的午覺也就與我無緣了。

小心,才下過雨,地上還是溼的,滑。

那次不是撿掉下來的杏子滑倒,蹭破了膝,姥姥不會問我:“疼不疼?”

夏天的晚上,姥姥拿起她那二尺多長的菸袋,在杏樹下坐著乘涼。

姥姥雖然已進入古稀之年,可身體非常硬朗,天生就閒不住。她從早到晚笑容可掬、和藹可親,房前房後、屋裡屋忙個不停。把家裡收拾的乾乾淨淨,井井有條。她抽菸和幹活一樣,總是有板有眼的。她四平八穩的把菸袋鍋伸進系在菸袋杆上的煙口袋裡,抿了滿滿一菸袋鍋旱菸,拿起洋火“刺啦”一下點著了;一邊跟老爺說話,一邊平心靜氣的 “吧嗒吧嗒”抽菸,有時二人無語,老爺看著姥姥,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菸袋鍋裡的紅火一閃一閃的,姥姥抽一口,菸袋鍋裡的紅火就亮一下… 那時,姥姥已經是七十歲的人了,村裡和姥姥年紀相仿的老人,幾乎沒有不會抽菸的,但用這麼長的菸袋抽菸的只有姥姥一人。

聊也聊夠了、抽也抽夠了,姥姥把菸袋鍋往鞋底上刨了刨,再把煙口袋纏在菸袋杆上,回屋睡覺了。她的鞋很小,是三寸金蓮的那種尖腳鞋。走起路來雖然步幅不大,但自然篤定。

有月亮的夜晚,杏兒就會在樹上顯得豐腴一些。暗香也會回泛在夜色中有著說不盡的喜悅。月光在樹上貪戀杏兒,生怕它紅顏老去,消瘦得像個幽靈。而我也遲遲捨不得去睡。生怕它們和黑夜一起消失了,像宮女趁著夜色溜出宮去,或者白骨精似的化成一股煙逃走剩給我一個悲嘆。

每逢枝幹感覺清寒時,形不驚人、貌不出眾的麻雀,從早到都晚離不開人的視線。在樹上,在寒風裡,兩棵依舊站立著的杏樹因了麻雀歡快的鳴唱,從未顯得孤獨寂寞。麻雀在快樂中守著多年,多年後它們之間依然的親切,依然的和諧,不是每一棵杏樹和小動物都能遇到的事。

童年,對兩顆杏樹鬱積了多年的相思。那條躡手躡腳虛開的門縫,在記憶中儲存著一縷紅杏的餘香,無論走到哪裡,都牽掛著我對杏樹的不捨,就像憶痕難愈在細雨中,花濃雨密,香霧迷離,浸潤著懸墜的杏花,一叢叢一簇簇淺素嫩白,做著一個個或密或疏;或濃或淡的美夢。

40年過後的夏天,蜂蝶來未來戲花?我知道蝶花依舊,我知道的痛楚,那是因為我的離去?它們蒼老了許多,已不如昨;怎的一日就老了呢?不是嗎,話別時,正當少年,屈指數春來,再見已年近半百。彈指驚春去,不知熟透了多少紅杏,除了自然的衰老;除了留給了我童年的記憶,除了一定會和我一樣懷念故去的姥姥、老爺還有什麼呢?毋庸置言,在城裡吃到買來的紅杏,品種再好,價錢再貴,也找不到當年蘊藏著兒時美好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