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散文精選

  林清玄,當代著名作家、散文家、詩人、學者。下面是小編收集整理的以供大家閱讀。

  :前世與今生

  有一個人來問我關於前世的問題,說他常常在夢裡夢見自己的前世,他問我:“前世真的存在嗎?”

  前世真的存在嗎?我不能回答。

  我告訴他:“我可以確定的是,昨天的我是今天的我的前世,明天的我就是今天的我的來生。我們的前世已經來不及參加了,讓它去吧!我們希望有什麼樣的來生,就掌握今天吧!”

  前世或來生看起來遙遠而深奧,但我總是相信,一個人只要有很好的領悟力,就能找到一些過去與未來的訊息。

  就好像,我們如果願意承認自己的壞習慣與壞思想,就會發現自己在過去是走了多麼偏斜的道路。我們如果願意去測量,去描繪心靈的地圖,也會發現心靈的力量推動我們的未來。

  因此,一個人只要很努力,就可以預見未來的路,但再大的努力也無法回到過去。

  所以,真正值得關心的是現在。

  我對那時常做前世夢的朋友說:“與其把時間浪費在前世的夢,還不如活在真實的眼前。”

  真的,世人很少對今生有懇切的瞭解,卻妄圖去了解前世,世人也多不肯依賴眼前的真我,卻花許多時間寄託於來世,想來令人遺憾。

  :眼前的時光

  有一位信佛很虔誠的教師,時常在課堂上灌輸小學生對佛教的認識。

  一大,他花了半小時告訴學生,關於地獄的恐怖,然後他問學生:“有誰想要下地獄的,舉手。”

  果然沒有人舉手,教師感到很欣慰。

  然後他又花了半小時,告訴學生極樂世界的美好,他問學生:“有誰想去極樂世界的舉手!”

  大部分的小孩子都舉手了,只有角落裡一個孩子沒有舉手,面色凝重。

  老師把他叫起來,問說:“為什麼你既不想去地獄,也不想去極樂世界呢?”

  那個孩子說:“我媽媽說,放學的時候哪裡也不準去,要直接回家!”

  這是一個笑話,也不全然是笑話而已,幾乎所有的宗教都在強調來生的重要,也告訴我們過去的罪孽多麼可怕,因此使許多宗教徒都活在過去的贖罪和未來的寄託之中,忽略掉眼前的時光。

  其實,眼前的時光才是最真實的,要去地獄或天堂都應該從眼前起步。

  在眼前的時光中歡喜,有光明與愛,就是天堂。

  在眼前的時光中痛苦,黑暗與墮落,那一刻就是地獄呀!

  :生命的意義

  坐計程車,司機正好是我的讀者。在疾駛的車上,他問我:“林先生,請問你,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這是第一位問我關於生命意義的計程車司機,一時之間使我怔住了。

  我的腦海浮現出我讀中學時,學校大禮堂門口的對聯。

  生活的目的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

  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

  如果一個人的生命,在一生中都沒有開展,沒有對世界有益,那麼他就白活了吧?

  我對計程車司機說:“生命的意義就是使自己每一天都有一些心靈與智慧的增長,每一天都對世界有一些奉獻與利益。”

  當我這樣說著,車於正好穿過有美麗行道樹的仁愛路,我看到春天的木棉花是多麼美呀!

  我們增長自己的智慧,是為自己開一朵花;我們奉獻世界的心,是為世界開一朵花。

  :鮭魚歸魚

  朋友開車帶我從西溫哥華到北溫哥華,路過一座大橋,特別停車,步行到橋上看河水。

  河水並無異樣,清澈悠然地穿過樹林。

  “到秋天的時候來看,這條河整個變成紅色,所以本地人也叫作血河。”朋友說。

  原來,到每年九月的時候,海里的蛙魚開始溯河而上,奮力游到河的上游產卵。娃魚的頭是翠綠色,背部是藍灰色,腹部是銀白色,但是一到產卵季溯溪上游的時候,全身都會轉變成紅色,愈來愈紅,紅得就像秋天飄落的楓葉一樣。

  在擁擠向上游的過程,一些畦魚會力盡而死在半途;一些會面板破裂,露出血紅的肉來;還有一些會被沿途鳥獸吃掉;最終能到上游產卵的只是極少數。

  虔信佛教的朋友說,他第一次到河邊看鮮魚迴游,見及那悲壯激烈的場面,看到楓與血交染的顏色,忍不住感動得流下淚來,如今站在河水清澄的橋面上,彷彿還看到當時那撼人的的畫面。

  娃魚為什麼從大海溯溪迴游?至今科學家還不能完全解開其中的謎。

  但是,我的朋友卻有一個浪漫感性的說法,他說:“娃魚是在回故鄉,所以畦魚也可以說是歸魚。”

  蛙魚是在河流的水源地出生,在它成長的過程中不斷地遊向大海,雖然在海中也能自由地生活,在最後一季總要奮力地游回故鄉,在淡水產卵,乃至死亡。初生的娃魚在河中並沒有充足的食物,因此初生時是以父母親的屍體為食物而長大的。

  朋友說:“可惜你不是秋天來溫哥華,否則就可以看到那壯麗的場面。”

  我雖然看不見那壯麗的場面,光憑想像也彷彿親臨了。

  不只是魚吧!凡是世間的有情,都不免對故鄉有一種複雜的情感,在某一個時空呼喚著眾生的“歸去”,只是很少眾生像蛙魚選擇了那麼壯烈、無悔、絕美的方式。

  我們在娃魚那回鄉的河流中,多少都可以照見自己的面影吧!

  :夢打破了

  我買了五個手拉坯的瓷盤,是在路邊看見,並不是什麼名家的作品,它是寶藍色的底,上面寫著白色的“風、花、雪、月、夢”,每盤各書一字。

  通常我特別喜歡的東西都不是很貴的,因為貴而喜歡是平常的心,廉而寶愛才算特別。風、花、雪、月、夢的盤子,我每次看見,都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喚醒,看了就有喜歡的心情。

  我把它們拿來盛裝茶點,招待朋友,就像連盤子也是最好的招待,每一回,吃到物窮字現的時候,會有一聲驚呼,如同暑中聽風、沙漠開花、三月融雪、偶然見月、得一好夢。

  有一天,我的孩子倒瓜子要招待客人,突然驚呼:“夢被打破了!”一室詫然,才知道是打破了寫著夢的盤子。失去夢,就只剩下風花雪月,真是令人惋惜。

  “沒關係,我們頂去補一個夢。”我安慰孩子。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找到夢的盤子,甚至賣風花雪月夢的攤子都找不到了,如夢相似。

  如今我每次看“風花雪月”的盤子,就想到打破的夢。在實際的生活,夢是多麼重要,無夢的人生是多麼枯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