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橋流水人家
七月的關中,幾天不見雨水,屋裡屋外便成了蒸籠和烤箱。瘦人悶得慌,胖人喘得急,湊到一起,埋怨這不來勁的電壓,帶個電扇也是忽忽悠悠,這要命的天,哪裡還有容人的地方?
朋友說山裡面涼快,秦嶺湯峪深處有一“”,那地方讓人透心涼。
週末如約而至,延包茂高速一路南下,至秦嶺北麓太乙出口轉環山路向東十來裡,便到達湯峪口。***進山,隨湯峪河蜿蜒前行,寬闊的峪口聚攏,層山疊翠交錯,我們瞬間淹沒在綠障中。河流左拐右轉,山巒忽隱忽現,一時便沒了方向。心裡卻只有一個方向:往深山裡走。車窗外已是涼風習習,我已樂在其中。入山約五里地,路邊遇一小橋,朋友一把方向穿橋而過,對面突現幾戶農家,停車落地,“”,我們已身臨其境。
峪長百餘里,嶺南便是商洛的柞水縣。峪入山修了三十里長的水泥路,方便了山裡人生產生活,更是吸引來了城裡人來此遊山玩水、休憩納涼。沿河道的村民都蓋起了兩層小洋樓,辦起了農家樂。“”便是其中自然環境最好的一家。
湯峪河在這裡拐了個急彎,圈住了這幾戶人家。一小橋連接出山的水泥路,“”因此得名。橋口的陳氏這家依山傍水,收拾的別緻。兩層磚砌小樓背靠山樑,山樑是從遠處的山峰延伸下來的,又在河邊戛然而止,形成三米多高的崖壁。山樑是看不到石頭的,是層林綠蔭從遠處匍匐下來,到這屋後便看得清楚,高大的松柏、山杏、山核桃、山槐將這屋子籠罩,襯托下,屋子的外牆白瓷就越發明亮。崖壁緊靠屋後,斜伸向河面,背屋的一面嚴實,面屋的這面凹了進去,在河邊形成兩米見方的平臺。主人心細,蹲一石桌兩小石凳,桌面刻有棋盤,是棋手對決的靜謐之處。崖壁石縫硬是擠出一棵山杏,看上去有些年代,扭曲著伸向河面,將枝葉伸展開來,正好遮住這塊避處。臨河的邊沿是用石頭砌上來的,凸立的護欄是用形態各異的紋石砌成,像是參差的小山巒。河谷不深,兩米左右,看來,洪季的流量並不大,至少溢不上這石臺。坐在小石凳上,陰涼的河風順河撲面而來,冷得人會打個寒顫。索性將身子藏在石凹裡,陰涼的石壁也會讓人哆嗦幾下,這種陰冷會令人懷疑,是盛夏,還是暮秋的季節?
從小石臺上三個石級,便進了三米見寬十多米長的木廊,一面臨河,一面臨屋子側牆,盡頭就是橋口了。木廊與橋口之間有一豁口,拾階而下便到了河裡,遊人從此可以下河戲水。河道比較狹窄,水流不深,但湍急,踩著大石塊可以過河。橋的另一側是臨河搭建的木棚,同樣的豁口,要下四五個臺階到木棚下,離水面更近,藤蔓鋪滿了棚頂,幾支垂吊下來,綠得新鮮,在河風中婆娑搖曳。
屋前的院落不算小,與屋子相隔三米左右,又是一排木廊。稍遠處是停車場,小車可以停放五六輛。橋口邊,木廊旁,院子裡,都有高大的柳樹。惟有河邊的垂柳生的奇特,一股勁的伸向河裡,連同木廊罩個嚴實。橋頭、木廊上都掛滿了紅燈籠,被綠蔭映襯的鮮紅。
這木廊便是遊客就餐、棋牌和休憩納涼的地方。擺放著餐桌、竹椅和棋牌。迎著清涼的河風,聽著水流聲,品味著山野農家菜,先前的煩躁悶熱悄然而去。餐罷,沏一壺茶,躺在長廊的竹搖椅上忽悠幾下,閉目養神,隨著流水聲哼一小曲,那真是悠然自得。
主人盛情,夜深人靜時也忙罷,與我們攀聊起來。我是第一次來,很多事都覺得新鮮。主人介紹,峪口有溫泉,在關中馳名遐邇,原名“石門湯泉”,唐時興建“大興湯院”和皇家行宮“上林苑”。又有歷史典故“劉秀洞”和“指岔溝”。傳說當年王莽追殺劉秀,劉秀逃至湯峪藏匿一石洞中,王莽兵至搜山,問村民劉秀去向,村民順手指向老凹溝,王莽進溝未果,劉秀趁機逃脫。聽到此處,朋友另有一版本,說當年劉秀是“倒穿靴”逃進湯峪,追兵尋腳印追錯了方向。我興嘆,所到之處,曾有這般歷史演義。
主人是峪裡土生土長的,看上去粗獷,卻很有一門子學問。他的根雕,我滿眼欣賞。屋子門庭兩邊各立一尊碩大根雕,左雕為“考拉攀枝”,木心空虛,皮木扭曲,臃腫處憋出數支根,或仰或垂,或伸或曲,一切來得自然,力量給得勻稱。頂部憋出一大疙瘩,形像考拉,故名“考拉攀枝”;右雕名為“恐龍爭先”,造型簡單直接,兩根粗壯的根莖拔座伸起,如兩條爭鬥的恐龍頭頸。主人的得意之作是客廳裡的茶海,名曰“金龜”。主人說這“金龜”來路艱難,買了自家親戚的古槐,恰逢鎮上古樹保護登記,幸好“金龜”身居避處被遺漏,迅速伐木刨根,卻撞了鄰家的屋子,壞了親戚的院子,這跌跌撞撞塞進去兩千多,還不知道這根成個啥形。把根擺弄回家,陰乾一年半,日日端詳,夜夜揣思,看出個“金龜型”來。去糟根,定型打磨,畫龍點睛,又是一年。功到自然成,這“金龜”體形敦厚,憨態可掬,人見人愛,煞有獨佔鰲頭的架勢。更有價值之處,是這“金龜”左後腿包一大石,根包石生來不易,甚是稀罕。主人講,刨出時包了三塊,根據造型需要,硬是用鐵錘敲掉兩塊。我驚歎自然的造化,觸控著根包石,感受這百餘年凝聚的力量。我不夠相信,對主人說我要使勁扳這塊石頭,主人笑而答應,說:隨便使勁扳。我雙手附石,身子前傾,翹臀,蹬腿,連同百八十斤的體重,竭全身之力,壓向石頭,石頭卻紋絲不動。我感慨:這根包石是真的!大家都笑了。
晚上住二樓,燈光隱去,夜色靜寂,山風從窗外湧進來,一時覺得背涼,蓋上被子,聽著潺潺的水流聲,酣然深山一宿,實在難得。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久違的雞叫聲催醒了我。起身扶窗遠望,清晨的霧靄隱去了遠處的山頭,雞鳴聲在山谷間迴盪,這聲音響徹得自然,似天籟之音,近處高亢,遠處悠然。清晨的小山村,青山疊翠,流水迢迢,雞犬相聞,靜與動,聲與色,無雕飾之痕,無做作之勢,自然而然,渾然天成,這豈不是大自然最美的韻律。
本來慵懶的我很少早起,而這個清晨,我和這裡的生靈一起甦醒。漫步在山間小路,伸伸脖子,扭扭腰,高踢腿,倒退牛,恣意伸展僵硬的軀體,盡收自然之靈氣。放開嗓門,尖叫吶喊,雖引不來朝鳳,撕裂的破銅爛鐵之聲也能震撼山川,證明我與山水同在。
興奮間,不時也有一絲悵惘。雖然身處青山綠水,如此親近,靈魂卻與它如此遙遠。畢竟我是這裡的過客,一宿的過客。很快,今夜的我,身心,依舊迴歸如火如荼。
一直欣賞並嚮往王維隱居秦嶺輞川的生活。輞川與湯峪一嶺之隔,“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我相信湯峪的景緻和韻味與輞川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下一次做過客,就在輞川。
每個人靈魂深處,都有一處夢想家園。或高顯貴達,富麗堂皇;或現代時尚,闊綽潮流;或閒適清雅,怡然自得。很多人為此憧憬,努力,奔波。得之慶幸,失之沮喪。一些人奢望無止境,一輩子焦頭爛額,疲於奔命;一些人知足長樂,準確把握現實和機會,患得患失,均能笑口常開。這人生的境界在於自身的修養,定位準確,潛心營造,如同這山水韻律一般,生活自然和諧而悠然。
我的夢想家園恰似“”,坐看花開雲湧,俯聽流水蟬鳴。親山親水親自然,怡心怡神怡情懷,曠達閒適,天人和一。
其實,我一個人要做到這一點不難,難在人不能自私得只為自己活著。責任不可褻瀆,社會和家庭責任註定你不可如此超脫。所以,心靈只有等待,等待哪年哪月,餘熱散盡,兩鬢斑駁,與老伴牽手漫步在“”,那絕對也盛有如願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