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席慕容現代散文作品

  席慕蓉出生在動盪不安的戰亂年代。自幼隨父母輾轉重慶、上海、南京,最後到臺席慕容和著名主持人曹可凡灣,之後又去歐洲留學。下面是小編給大家精選的席慕容現代散文作品,供大家欣賞。

  :《牧歌》

  記得初見她的詩和畫,本能的有點趑趄猶疑,因為一時決定不了要不要去喜歡。因為她提供的東西太美,美得太純潔了一點,使身為現代人的我們有點不敢置信。通常,在我們不幸的經驗裡,太美的東西如果不是虛假就是浮濫,但僅僅經過一小段的掙扎,我開始喜歡她詩文中獨特的那種清麗。

  在古老的時代,詩人“總選集”的最後一部分,照例排上僧道和婦女的作品,因為這些人向來是“敬陪末座”的。席慕蓉的詩齡甚短***雖然她已在日記本上寫了半輩子***,你如果把她看作敬陪末座的詩人也無不可,但誰能為一束七里香的小花定名次呢?它自有它的色澤和形狀,席慕蓉的詩是流麗的、聲韻天成的,溯其流而上,你也許會在大路的盡頭看到一個蒙古女子手執馬頭琴,正在為你唱那淺白曉暢的牧歌。你感動,只因你的血中多少也摻和著“徑萬里兮度沙漠”的塞上豪情吧!

  她的詩又每多自宋詩以來對人生的洞徹,例如:

  離別後

  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

  永不老去

  《鄉愁》

  又如:

  愛原來是沒有名字的

  在相遇前等待就是它的名字

  《愛的名字》

  或如:

  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

  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

  :《小衛兵》

  幼年時的記憶總有些混亂,大概是因為太早入學的關係,記得是五歲以前,在南京。

  只因為姐姐上學了,我在家裡沒有玩伴,就把我也送進了學校,想著是姊妹一起,可以有個照顧,卻沒料到分班的時候,我一個人被分到另外一班。

  不到五歲的我,並不知道自己的無能是因為年齡的幼小,卻只以為是自己笨。所有同學都會的東西,我一樣也不會,他們都能唱的歌,我一句也跟不上,一個人坐在擁擠的教室裡,卻覺得非常寂寞。

  總是盼望著放學,放學了,姐姐就會來接我,走過學校旁邊那個兵營的時候,假如是那個小衛兵在站崗,他就一定會送我一朵又香又白的花朵。

  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在眾多的放學回家的孩子裡,他會單單認出了我,喜歡上我,在那整整一季花開的季節裡,為我摘下,並且為我留著那一朵又一朵香香的花,在我經過他崗亭的時候,他就會跑出來把那朵花放到我的小手上。

  已經忘了他的面貌了,只記得是個很年輕的衛兵,年輕得有點象個孩子。穿著過大極不合身的軍服,有著一副羞怯的笑容,從崗亭裡跑出來的時候,總是急急忙忙的。

  花很大很白又很香,一直不知道是哪一種花,香味是介乎姜花和雞蛋花之間的,這麼多年了,每次聞到那種相彷彿的香味時,就會想起他來。

  想起了那一塊遙遠的土地,想起了那一顆寂寞的心。

  想起了我飄落的童年,離開南京的時候,沒有向任何一個玩伴說過再見。

  :《高吉》

  想起高吉,就想起那些水姜花。

  在北師藝術科讀書的時候,高吉是我同屆普通科的同學。

  我們是在三年級的時候才開始熟識起來的,每天在上晚自習之前,坐在二樓教室走廊的窗前,不知道怎麼有那麼多話可以說,一面說一面笑,非要等到老師來干涉了,才肯乖乖地回到各自的教室裡去做功課。

  那個時候,有些同學已經在交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然而,在我和高吉之間,卻是一種很清朗的友情。大概是一起編過校刊之類的,我們彼此之間有著一種共事的感覺,談話的內容也是極為海闊天空。

  日子過得好快,畢業旅行、畢業考,然後就畢業了。整個七月,我都待在木柵鄉間的家裡,每天都喜歡一個有在山上亂跑。

  有一天上午,高吉忽然和另外一個同學來到我家找我。在我家門前,兩個高大的男孩子竟然害羞起來,站在院牆外不敢進來,隔著一大塊草坪遠遠地向我招呼。

  父親那天正好在家裡,坐在客廳落地窗內的他似乎很吃驚,不知該怎樣應付這件對他來說是很意外的事情。對他來說,我似乎還應該是那個傻傻的一直象個小男孩的“蓉兒”;怎麼冷不提防地就長大了,並且竟然是個有男孩子找上門來的少女了呢?

  我想,父親在吃驚之餘,似乎有點惱怒了,所以,他衝口而出的反應是:

  “不行,不許出去。”

  可是,那一天,剛好德姐也在家,她馬上替我向父親求情了:

  “讓蓉蓉去吧,都是她的同學嘛!”

  我一直不知道是因為德姐的求情還是因為父親逐漸冷靜下來的結果,但是在當時,快樂的我是來不及去深究的,在父親點過了頭之後,我就連忙穿上鞋子跑出去和他們會合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高吉。

  那天我們三個人跑到指南宮的後山去,山上的溪水邊長滿了水姜花,滿山都充滿著那種香氣。高吉說他要回金門去教書了,我說我也許可以保送上師大,那天天上有很多朵雲,在我們年輕的心胸裡,也有著許多縹緲的憧憬,我們相互祝福,並且約好要常常寫信。

  但是,兩個人分別了之後,並沒有交換過任何的訊息,我終於知道了他的訊息是在二十多年之後,在報上看到金門的飛機失事,他在失事的名單裡,據說是要到臺灣來開會,已經是小學校長了。

  在報上初初看到他的名字,並沒有會過意來,然後,在剎那之間,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對我來說,一直還是那樣年輕美好的一個生命啊!這樣的結局如何能令人置信呢?

  “高吉,高吉,”我在心裡不斷地輕輕呼喚著這個名字。在這個時候,那一年所有的水姜花彷彿都重新開放,在恍惚的芳香裡,我聽任熱淚奔流而下。

  我是真正疼惜著我年輕時的一位好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