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旺斯的等待

  “知道嗎?夏季時,普羅旺斯整個地區都是紫色的。”我把整張臉都藏在豎起的曆史書下,以此作為掩護,悄悄地對同桌小木說。

  “哼哼。”小木用手捂住嘴巴,嘴裡不易察覺地嚼著泡泡糖,他悶悶地打擊我,“你有錢坐飛機去歐洲嗎?”

  “我正在存錢。”

  “好吧,就算有錢。”他想了想,又說,“那你有時間嗎?”

  我瞪他一眼。這個動作似乎太過明顯,講臺上嗖地飛來一截粉筆頭,準確無誤地彈到我的腦門上。曆史老師總算暫停住他那講了半學期的人類解放史,皺起眉頭看著我,“丁小藍同學。”他問,“請問你在幹什麼?”

  “她在做夢!”小木想也不想就替我作答。起鬨是他一貫的本事。

  全班一起大笑,小木同學笑得最為囂張,嘴巴張大半天合不上。曆史老師把目光轉到了他的臉上,眉頭皺得更深,“小木同學,你在吃什麼?”

  小木大駭,惡作劇的後果是終於得到報應。下課後,我們倆被一左一右地拽到辦公室,辦公室裡光線昏暗,空氣裡混合著粉筆和墨水壓抑的味道。我和小木被勒令站在角落,憂心忡忡地看著老師說教的嘴巴在面前一張一合。

  他在說什麼?我一點也沒聽進去。我悄悄地把目光轉向了窗外,雖然視窗小得可憐,但卻擋不住太陽光芒四射的熱情。天空似乎被那些光芒撐得很大很大,看久了就有想飛的慾望。

  我喜歡極了。

  這讓我想到了普羅旺斯那片廣闊的土地,空氣清淨透徹,陽光充裕,永遠沒有格子窗的阻攔,它鋪天蓋地地灑在薰衣草田上,於是整片田地都泛著一種奇異的,鑲著金邊的紫色光彩。

  夢境是被扔到面前的一遝試卷打斷的。

  我和小木每人一遝,作為上課搗亂的懲罰,我們必須被關在辦公室做完它們。填完枯燥的一頁關於法國大革命的論述,我甩了甩痠痛的胳膊,轉過頭問小木,“你覺不覺得很悶?”

  小木抬頭看看窗外,似乎也被廣袤的天空打動了,嘴裡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一句什麼,聽起來很像“普羅旺斯”四個字。

  “可能一輩子都去不了,”我晃晃腦袋,“因為做不完卷子。”

  小木沒說話,咬著筆頭沉默了很久,突然盯住了我的眼睛,“你去了普羅旺斯要幹什麼?”他解嘲地笑笑,“去不了,暢想一下也是好的。”

  你去了普羅旺斯要幹什麼

  我坦然承認自己骨子裡存在著一種固執的小資情調。

  當我一本正經地告訴小木,去普羅旺斯是想看看那裡著名的薰衣草,小木笑得很誇張,在他的價值觀裡,花上許多許多錢只為看一眼破花破草,實在是很荒謬的一件事。

  “而且,”笑過之後,他同樣一本正經地告訴我,“你沒錢也沒時間去,對吧?總之那還是很遙遠的一件事。”

  是很遙遠呢。說這些的時候,我們正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不時還有汽車按著喇叭在身後催促。這個喧鬧的城市,離一個叫普羅旺斯的仙境太遠太遠。

  “你又發呆!”在一陣響亮的剎車聲之後,小木使勁拉了我一把,“來來,你走右邊,我走左邊。”

  說著,他蹦蹦跳跳地跟我換了個位置,站到了人行道的外側。我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臉龐沒來由地紅了一片。

  書上說,倘若一個男生真的關心一個女生,走路時,他會堅持走在她的左邊,這樣無論是順行逆行,任何車輛都傷害不到走在右邊的人。可是小木似乎並沒意識到這些,也許他只是隨意地做了件好事,而後又低下頭踢著零碎的石子玩。

  “喂,小木!”我努力用淡淡的語氣問他,“將來我存夠錢,請你一起去普羅旺斯吧?”

  “你吃零食那麼厲害,我不相信你能存到錢。”

  “這個不用你管。”我很倔強地說,“就說去不去吧?”

  “沒時間呀!”他故作憂慮地攤攤手,“喏,高考……”

  “高考以後!”我氣急敗壞地打斷他,“你到底要不要去?”

  這個大牌還是沉吟不定,不知不覺就走到我家門口,他終於鬆了口氣,迫不及待地跟我揮手作別:“這個問題,我們下次再說吧,啊?你也別天天做夢了。”

  “你到底要不要去?”我跺跺腳,扯住他的衣袖,“快說!”

  小木訥訥的,憋了半天才決定說真話,“其實……”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看我,“我對那些花花草草啊,沒興趣。真的。”

  我不自覺地鬆了手。

  他生怕我生氣地補充一句:“你自己去也挺好的啊。省下我的機票錢還能多買點零食,對吧?”

  “是啊。”我生硬地扯動嘴角。

  他是怎麼走掉的,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那天自己在門口立了很久,腦袋裡亂七八糟想了許多事,大多與那個叫小木的男生有關。我想起開學的第一天,他斜靠在走廊的欄杆上,襯衣釦子開了幾顆,露出裡面清瘦的鎖骨,一張臉上是懶洋洋的笑容。那樣的笑容,奇跡般地喚醒我心中沉睡許久的夢。

  普羅旺斯,普羅旺斯鋪天蓋地的陽光,普羅旺斯海洋般繁盛的薰衣草田。

  我想和你一起去那裡,你是第一個讓我想跟著一起旅行的人。

  如果沒有你,普羅旺斯還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