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夢驚殘

  獨擁一片向晚晴天,相望流雲飄遠。孤攬半眼黃昏景緻,但見蒼山延綿。疏風掠過淺塘,涼意輕拂我面。鷗鳥忽驚飛旋,叫聲縱橫葦岸。悠揚一曲孤單,流淌自我琴絃。卻又不知為何,那些灰色想念,總是纏繞在眼前。而你逐漸模糊的容顏,又浮現在被霞光染盡的天邊。可我只能懷抱著寂然,默坐在這夜色慾來時的荒原,任淒涼的愁緒在心間,慢慢蔓延。

  竹籬上綴滿藤蔓,與秋意一起闌珊。窄石徑靜穿林間,黃葉紛落依然,但不見當年人面。小河畔,古溪邊,已找不到舊時玩伴。老槐樹,佇空院,再也不複當年鞦韆。朽柵門,仍深掩,唯餘斑駁殘牆斷垣。破木橋,連荒園,萋萋野花開遍。你我共栽的梅蘭,已零落蹤影不見。腦海裡,心際間,又多想從前的那幕重現。你用薰香手絹,輕柔為我擦汗。我用殷實雙肩,縱情將你溫暖。讀你迷人的雙眼,那份深情地顧盼,讓我如沐在溫柔醉人的春天。如今我還是那麼地將你依戀,就像清風依戀著山巒;蝶兒依戀著花瓣;泉水依戀著溪澗;雲朵依戀著藍天。因此我想你,從來不計較你已離去那麼那麼久的時間,盈日累月經年。永遠也不會因為你離我是多麼多麼的遙遠,重洋萬水千山。我淚痕尚在的眼,把那村落房舍尋遍,但我再也覓不到,往昔的那嫋嫋炊煙。

  一素筆,一薄箋,想將滿腹相思書撰。誰知訴情的開端,竟是那麼地難。或許今生今世,我都無法寫成完結那篇。一扇窗,一絲弦,孤處落寞無邊。那無盡的想念,隨著我的心碎,不小心滴落到了指尖,流淌在琴絃。於是,在天宇間流傳的淒婉,是我無法言說的痛楚和心酸。一芯燈,一書卷,對繁星繾綣,向天涯無言,與淒涼作伴,擁思愁成眠。我望歸的眼淚,夜夜浸濕枕畔。我好想好想在某夜,你用凝香的小手,能為我輕輕擦幹。一壺茶,一枝煙,又能熬過多少時間。真不知道還要經曆多久,才能停止思念。為什麼我的愛,總是被你擱淺。還要曆盡多少傷心磨難,才可以登上那相愛的船。秋風已寒,夜正闌珊,獨倚欄杆,守望你曾經的攜手相牽。坐看翠竹映淺潭,清風揉皺水底天。心怎堪,破殘樓外,忽聞一聲歸雁。

  天地為什麼要那麼遼闊無邊?時光為什麼要那麼滄桑無限?讓我深深的情戀,始終無法逾越你們的浩瀚和空遠。讓我再一次能相守相擁的愛,要在轉世輪回裡,等待千年。長亭破,荒橋殘,寂寥遙對星漢,任想念在無垠的曠野裡彌漫。孤寂寂徘徊江岸;冷清清月華如練;愁深深離情紛亂;思切切心如刀斬;寒颯颯身上衣單;苦重重無人相看。傾濁酒,斟滿盞,舉杯邀飲南山。追憶溫暖相擁的從前。只能把痛苦一口口吞嚥。不覺間,深醉沉沉入夢闌。

  無法想象,十多年不能與你相見的痴盼,竟然在那場夢裡得以實現。你棹著船泊了岸,就離我不遠,近得伸手可牽。咫尺相望,你的笑依舊那樣燦爛。依舊潔白的衣衫;依舊迷人的嬌面;依舊飄香的發辮。不知為何,那些在心中堆積了那麼許久許久,總想對你訴說的萬語千言,此刻竟凝噎成嘴脣地抽顫。只能無奈地與你默默執手,相看脈脈含情的淚眼,任淚珠滾落在緊扣的十指間。然而就在我要擁抱你的瞬間,你卻掩淚轉身,飛快地登上船,絕決地說著:珍重,再見。船就隨風越走越遠,無論我怎樣地嘶聲哭喊,可你還是隱沒在了雲水相連的天邊。我無助地跪坐在沙灘,將你的名字,喃喃地念著,一遍又一遍。我急切地搖問楊柳,楊柳不語漠然。我動情地追問江水,江水歎息無言。揉開朦朧的睡眼,將四野望遍,就是沒有你的身影出現,但我的淚早已濕透了秋衫。

  轉望眼,西北看,始覺見,醉夢驚殘月半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