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散文精華
外國散文,歷史悠久,佳作浩如煙海。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一***
它是沉默的,我的夢中城市,清冷的、靜穆的,大概由於我實際上對於群眾、貧窮及像灰砂一般刮過人生道途的那些缺憾的***風暴都一無所知的緣故。這是一個可驚可愕的城市,這麼的大氣魄,這麼的美麗,這麼的死寂。有跨過高空的鐵軌,有像狹谷的街道,有大規模升上壯偉城市的樓梯,有下通深處的踏道,而那裡所有的,卻奇怪得很,是下界的沉默。又有公園、花卉、河流。而過二十年之後,它竟然在這裡了,和我的夢差不多一般可驚可愕,只不過當我醒來時,它是罩在生活的騷動底下的。它具有角逐、夢想、熱情、歡樂、恐怖、失望等等的譁鳴。通過它的道路、峽谷、廣場、地道,是奔跑著、沸騰著、閃爍著、朦朧著,一大堆的存在,都是我的夢中城市從來不知道的。
關於紐約,——其實也可以說關於任何大城市,不過說紐約更加確切,因為它曾經是而且仍舊是大到這麼與眾不同的,——在從前也如在現在,那使我感著興味的東西,就是它顯示於遲鈍和乖巧,強壯和薄弱,富有和貧窮,聰明和愚昧之間的那種十分鮮明而同時又無限廣泛的對照。這之中,大概數量和機會上的理由比任何別的理由都佔得多些,因為別處地方的人類當然也並無兩樣。不過在這裡,所得從中挑選的人類是這麼的多,因而強壯的或那種根本支配著人的,是這麼這麼的強壯,而薄弱的是那麼那麼的薄弱——又那麼那麼的多。
我有一次看見一個可憐的、一半失了神的而且打皺得很厲害的小小縫衣婦,住在冷街上一所分租房子廳堂角落的夾板房裡,用著一個放在櫃子上的的火酒爐子在做飯。在那間房的四周,也有著充分空間可以大大地跨三步。
“我寧可住在紐約這種夾板房裡,不情願住鄉下那種十五間房的屋子。”她有一次發過這樣的議論,當時她那雙可憐的沒有顏色的小眼睛,包含著那麼的光采和活氣,是我在她身上從來不曾看見過,也從來不再見到的。她有一種方法貼補她的縫紉的收入,就是替那些和她自己一般下等的人在紙牌、茶葉、咖啡渣之類裡面望運氣,告訴許多人說要有戀愛和財氣了,其實這兩項東西都是他們永遠不會見到的。原來那個城市的色彩、聲音和光耀,就只叫她見識見識,也就足夠賠補她一切的不幸了。
而我自己也不曾感覺到過那種炫耀嗎?現在不也還是感覺到嗎?百老匯路,當四十二條街口,在這些始終如一的夜晚,城市是被西部來的如雲的遊覽閒人所擁擠。所有的店門都開著,差不多所有酒店的窗戶都張得大大,讓那種太沒事幹的過路人可以看望。這裡就是這個大城市,而它是醉態的,夢態的。一個五月或是六月的月亮將要像擦亮的銀盤一樣高高掛在高牆間。一百乃至一千面電燈招牌將在那裡霎眼。穿著夏衣戴著漂亮帽子的市民和遊人的潮水;載著無窮貨品震盪著去盡無足重輕的使命的街車;像嵌寶石的蒼蠅一般飛來飛去的出租汽車和私人汽車。就是那軋士林也貢獻了一種特異的香氣。生活在發泡,在閃耀;漂亮的言談、散漫的材料。百老匯路就是這樣的。
還有那五馬路,那條歌唱的水晶的街,在一個有市面的午後,無論春夏秋冬,總是一般熱鬧。當正二三月間,春來歡迎你的時候,那條街的視窗都擁塞著精美無遮的薄綢以及各色各樣的縹緲玲瓏的飾品,還再有什麼能一樣分明地報告你春的到來嗎?十一月一開頭,它便歌唱起棕櫚機、新開港以及熱帶和暖海的大大小小的快樂。及到十二月,那麼同是這條馬路上又將皮貨、地毯,跳舞和宴會的時候,陳列得多麼傲慢,對你大喊著風雪快要來了,其實你那時從山上或海邊回來還不到十天哩。你看見這麼一幅圖畫,看見那些劃開了上層的住宅,總以為全世界都是非常的繁榮、獨出而快樂的了。然而,你倘使知道那個俗豔的社會的矮叢,那個介於成功的高樹之間的徒然生長的亂莽和叢簇,你就覺得這些無邊的巨廈裡面並沒有一樁社會的事件是完美而沉默的了!
我常常想到那龐大數量的下層人,那些除開自己的青春和志向之外再沒有東西推薦他們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日日時時將他們的面孔朝著紐約,偵察著那個城市能夠給他們怎樣的財富或名譽,不然就是未來的位置和舒適,再不然就是他們將可收穫的無論什麼。啊,他們的青春的眼睛是沉醉在它的希望裡了!於是,我又想到全世界一切有力的和半有力的男男女女們,在紐約以外的什麼地方勤勞著這樣那樣的工作——一爿店鋪,一個礦場,一家銀行,一種職業,——唯一的志向就是要去達到一個地位,可以靠他們的財富進入而留居紐約,支配著大眾,而在他們認為是奢移的裡面奢侈著。
你就想想這裡的幻覺吧,真是深刻而動人的催眠術哩!強者和弱者,聰明人和愚蠢人,心的貪饞者和眼的貪饞者,都怎樣的向那龐大的東西尋求忘憂草,尋求迷魂湯。我每次看見人似乎願意拿出任何的代價——拿出那樣的代價——去求一啜這口毒酒,總覺得十分驚奇。他們是展示著怎樣一種刺人的顫抖的熱心。怎樣的,美願意出賣它的花,德性出賣它的最後的殘片,力量出賣它所能支配範圍裡面一個幾乎是***的部分,名譽和權力出賣它們的尊嚴和存在,老年出賣它的疲乏的時間,以求獲得這一切之中的不過一個小部分,以求賞一賞它的顫動的存在和它造成的圖畫。你幾乎不能聽見它們唱它的讚美歌嗎?
***二***
我們也睡著了,一覺醒來,正是冬天的早晨。萬籟無聲,雪厚厚地堆著,窗檻上像是鋪了溫暖的棉花;窗格子顯得加寬了,玻璃上結了冰紋,光線暗淡而靜,更加強了屋內舒適愉快的感覺。早晨的安靜,似乎靜在骨子裡,我們走到視窗,挑了一處沒有冰霜封住的地方,眺望田野的景色;可是我們單是走這幾步路,腳下的地板已經在吱吱地響。窗外一幢幢的房子都是白雪蓋頂;屋簷下、籬笆上都累累地掛滿了雪條;院子裡像石筍似的站了很多雪柱,雪裡藏的是什麼東西,我們卻看不出來。大樹小樹四面八方地伸出白色的手臂,指向天空;本來是牆壁籬笆的地方,形狀更是奇怪,在昏暗的大地上,它們向左右延伸,如跳如躍,似乎大自然一夜之間,把田野風景重新設計過了,好讓人間的畫師來臨摹。
我們悄悄地拔去了門閂,雪花飄飄,立刻落到屋子裡來;走出屋外,寒風迎面撲來,利如刀割。星光已經不那麼閃爍光亮,地平線上籠罩著一層昏昏的鉛狀的薄霧。東方露出一種奇幻的古銅色的光彩,表示天快要亮了;可是四面的景物,還是模模糊糊,一片幽暗,鬼影幢幢,疑非人間。耳邊的聲音,也帶一種鬼氣——雞啼狗吠,木柴的砍劈聲,牛群的低鳴聲——這一切都好像是陰陽河彼岸冥王的農場裡所發出的聲音;聲音本身並沒有特別淒涼之處,只是天色未明,這種種活動顯得太莊嚴了,太神祕了,不像是人間所有的。院子裡雪地上,狐狸和水獺所留下的腳跡猶新,這使我們想起:即使在冬夜最靜寂的時候,自然界生物沒有一個鐘頭不在活動,它們還在雪上留下痕跡。把院門開啟,腳步輕快,我們跨上寂寞的鄉村公路。雪幹而脆,腳踏上去發出破碎的聲音;早起的農夫,駕了雪橇,到遠處的市場去趕早市;這輛雪橇一夏天都在農夫的門口閒放著,與木屑稻梗為伍,現在可有了用武之地,它的尖銳清晰而刺耳的聲音,對於早起趕路之人,也有提神醒腦的作用。農舍窗上雖然積雪很多,但是屋裡的農夫已經早把蠟燭點起,燭光孤寂地照射出來,像一顆暗淡的星。樹際和雪堆之間,炊煙也是一處一處地從煙囪裡往上飛昇。
大地冰凍,遠處雞啼狗吠;從各處農舍門口,也不時地傳來丁丁劈柴的聲音。空氣稀薄幹寒,只有比較美妙的聲音才能傳入我們的耳朵,這種聲音聽來都有一種簡短的可是悅耳的顫動;凡是至清至輕的流體,波動總是少發即止,因為裡面粗粒硬塊,早就沉到底下去了。聲音從地平線的遠處傳來,都清越明亮,猶如鐘聲,冬天的空氣清明,不像夏天那樣的多雜質阻礙,因此聲音聽來也不像夏天那樣的毛糙模糊。腳下的土地,鏗鏘有聲,如叩堅硬的古木;一切鄉村間平凡的聲音,此刻聽來都美妙悅耳;樹上的冰條,互相撞擊,其聲錚琮,如流水,似妙樂。大氣裡面一點水分都沒有,水蒸氣不是幹化,就是凝結成冰霜的了,空氣十分稀薄而似有彈性,人呼吸其中,自覺心曠神怡。天似乎是繃緊了的,往後收縮,人從下向上望,很像處身大教堂中,頂上是一塊連一塊弧狀的屋頂;空氣中閃光點點,好像有冰晶浮游其間。據在格陵蘭住過的人告訴我們說,那邊結冰的時候,“海就冒煙,像大火燎原一般;而且有一種霧氣上升,名叫煙霧;這種煙霧有害健康,傷人面板,能使人手臉等處生瘡腫脹。”我們這裡的寒氣,雖然其冷入骨,然而質地清純,可提神,可清肺;我們不能把它認為是凍結的霧,只能看作是仲夏的霧氣的結晶,經過寒冬的洗滌,越發變得清純了。
太陽最後總算從遠處的林間上升,陽光照處,空中的冰霜都融化,隱隱之中似乎有鐃鈸伴奏,鐃鈸每響一次,陽光的威力逐漸增加;時間很快從黎明變成早晨,早晨也愈來愈老,很快地把西面遠處的山頭,鍍上一層金色。我們匆匆地踏著粉狀的幹雪前進,因為思想感情更為激動,內心發出一種熱力,天氣也好像變得像十月小陽春似的溫暖。假如我們能改造我們的生活,和大自然更能配合一致,我們也許就無需畏懼寒暑之侵,我們將同草木走獸一樣,認大自然是我們的保姆和良友,她是永遠照顧著我們的。
大自然在這個季節,特別顯得純潔,這是使我們覺得最為高興的。殘幹枯木,苔痕斑斑的石頭和欄杆,秋天的落葉,現在被大雪掩沒,像上面蓋了一塊乾淨的手巾。寒風一吹,無孔不入,一切烏煙瘴氣都一掃而空,凡是不能堅貞自守的,都無法抵禦;因此凡是在寒冷荒僻的地方***例如在高山之頂***,我們所能看得見的東西,都是值得我們尊敬的,因為它們有一種堅強的淳樸的性格——一種清教徒式的堅韌。別的東西都尋求隱蔽保護去了,凡是能卓然獨立於寒風之中者,一定是天地靈氣之所鍾,是自然界骨氣的表現,它們具有和天神一般的勇敢。空氣經過洗滌,呼吸進去特別有勁。空氣的清明純潔,甚至用眼睛都能看得出來;我們寧可整天處在戶外,不到天黑不回家,我們希望朔風吹過光禿禿的大樹一般吹澈我們的身體,使得我們更能適應寒冬的氣候。我們希望藉此能從大自然借來一點純潔堅定的力量,這種力量對於我們是一年四季都有用的。
***三***
風平浪靜的大海上,每個人都是***。
但是,只有陽光而無陰影,只有歡樂而無痛苦,那就不是人生。以最幸福的人的生活為例——它是一團糾纏在一起的麻線。喪親之痛和幸福祝願彼此相接,使我們一會兒傷心,一會兒高興,甚至死亡本身也會使生命更加可親。在人生的清醒時刻,在哀痛和傷心的陰影之下,人們真實的自我最接近。
在人生或者職業的各種事務中,性格的作用比智力大得多,頭腦的作用不如心情,天資不如由判斷力所節制的自制、耐心和規律。
我始終相信,開始在內心生活得更嚴肅的人,也會在外表上開始生活得更樸素。在一個奢華浪費的年代,我希望能向世界證明,人類真正需要的東西是非常之微小的。
悔恨自己的錯誤,而且力求不再重蹈覆轍,這才是真正的悔悟,優於別人,並不高貴,真正的高貴應該是優於過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