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描寫雄鷹和蝴蝶的散文
詩評家謝冕在第二屆“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獎”頒獎會上,這樣宣讀遲子建的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授獎詞:“向後退,退到最底層的人群中去,退向揹負悲劇的邊緣者;下面是小編帶來的內容,歡迎閱讀!
《廢墟上的雄鷹和蝴蝶》原文:
在墨西哥城國民宮觀看壁畫大師里維拉的作品,恍如置身於南美的伊瓜蘇大瀑布前,那斑斕的色彩,洶湧澎湃的氣勢,立刻讓你覺得你與大手筆相逢了。這數十米長的巨幅壁畫,向我們展現的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以前墨西哥民族歷史的風雲畫卷,我們從中能看到西班牙殖民者的入侵,看到美法入侵,看到印第安人不屈的反抗,看到伊達爾戈神父發起的獨立運動。畫面上刀光劍影,戰馬、鎧甲、長矛、弓箭、炮火、槍支,硝煙,向我們講述了不同時代的血雨腥風。相比於這些充滿了戰爭意味的壁畫,我更喜歡二層迴廊的幾幅作品,那裡有頭戴花冠的神靈,染布和造紙的婦女,以及持鍬種玉米的男人。環繞著他們的,是火山,阿茲特克金字塔,廟宇,水渠和樹木。這些風景和人物,好像沐浴在晚霞中,給人無以倫比的安詳感。
那一瞬間,兩個里維拉站在了我面前,一個是拔劍怒吼的鬥士,一個是柔情似水的詩人。
里維拉不僅僅因為他的壁畫在墨西哥家喻戶曉,還因為他的第三任妻子、也就是越來越為人們所熟悉和熱愛的著名畫家——弗裡達·卡洛。
2002年,隨著薩爾瑪·海耶克主演的電影《弗裡達》的上映,這位一生經歷傳奇、有著驚人美貌和才華的女畫家,頓時風靡世界,成為很多人心目中的偶像。
弗裡達·卡洛出生於墨西哥,她的父親是猶太人,母親則是混合著西班牙與印第安血統的墨西哥人。卡洛六歲時患小兒麻痺,十八歲遭遇車禍,一根鋼柱刺穿了她的骨盆,全身十多處骨折。這次事故造成的惡果,使她一生經歷了大大小小三十多次的手術。然而病床和輪椅並沒有囚禁她,卡洛奇蹟般地站了起來。她在自己出生的“藍屋”中作畫,並與少年時代的偶像里維拉結合。里維拉比她大二十歲,又高又胖,而卡洛嬌小玲瓏,他們的結合,被人形容為“大象和鴿子的結合”。就是這隻輕靈的鴿子,銜著畫筆,把她自己,以及她所經歷的血淋淋的一切,坦然而醒目地呈現給世人。
電影《弗裡達》和關於卡洛的一些傳記,大多把里維拉描繪成一個生性風流的傢伙,而把卡洛描寫成一個受害者。其實,他們都是不安分於在一己河床流淌的河流,追究誰先於誰而不忠,並沒多大意義。重要的是,里維拉一生不停地沾花惹草,但他最愛的是卡洛;而愛過男人又愛過女人的雙性戀者卡洛,最終能留在她內心深處的人,無疑是里維拉。儘管卡洛聲稱她一生遭遇過兩次事故,一次是車禍,一次是里維拉,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兩次事故成就了她的藝術。他們是彼此的地獄,更是彼此的天堂。
走進藍屋,與在國民宮看里維拉的壁畫,心情是不一樣的。藍屋是卡洛的出生地,也是她的死亡地。卡洛的作品,大多誕生在這裡。藍屋外的牆壁是一色的海藍色,花園裡生機盎然。這亙古常青的海藍色和這綠樹紅花的花園,對比起卡洛傷殘的一生,總讓人有些壓抑和憂傷。里維拉和卡洛都信仰共產主義,是共產黨員,在卡洛的陳列室,我看到了她畫的一幅毛澤東主席的肖像。卡洛還曾與在墨西哥避難的托洛茨基相戀過,她的《布幔之間》,描繪了那一段情。
展廳裡有很多幅卡洛不同時期的照片,她那幾乎連成一體的漆黑濃重的一字眉、深沉明淨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脣角、微翹的下巴,看上去是那麼的堅毅、高貴而冷豔。卡洛因為不堪病痛的折磨,依賴上了烈酒、香菸和麻醉品,它們像火焰一樣為她照亮了畫布時,也讓她的身體經受了一次又一次靜靜的焚燒,將她無聲地推到了懸崖邊。藍屋展示的卡洛的畫作中,有《受傷的小鹿》,《一些小刺痛》,幾幅自畫像以及一些靜物畫。同行者中,有人在尋找那幅幾乎成為她的代表作的《斷裂的脊柱》,可我不想再看刺中卡洛的鋼柱,不想看她的眼淚和遍佈於身的鋼釘,因為已看到的畫作中,她那裸露著的滴血的心臟,身上橫插著的箭矢,以及那哀怨而不屈的眼神,已深深刺痛了我。我匆匆走出了藍屋,在戶外的花園裡,大口大口地吸氣。
1953年,抱病參加了個人畫展後的卡洛,因右腿感染了壞蛆而遭截肢。卡洛大概不想再站起來了,1954年,她畫了《生命萬歲》。畫面上的幾個西瓜,有的完整,有的被剖開,她大概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經“瓜熟蒂落”,是向世人告別的時刻了。她剖開的西瓜,是那麼的成熟,汁液旺盛,鮮濃欲滴。那些滿月、半月和鋸齒形的刀痕,觸目驚心。與其說這是一幅靜物畫,不如說這是卡洛的一幅自畫像。她的一生,正是這樣,刀痕累累,鮮豔奪目。1954年,四十七歲的卡洛辭世。雖然醫生對外宣佈說她是因感染了肺炎而亡故,但大多數人都認為,卡洛是自殺。因為她在最後一天的日記裡這樣寫道:“我希望離世是快樂的,我希望永不再來”。
卡洛是不會再來的。她和她的作品,帶著鮮明的個性色彩,無法模仿和複製,已成傳奇和經典。盧浮宮收藏的首位拉美畫家的作品,就是卡洛的自畫像《框架》,可見她在世界美術史中的地位。卡洛的作品尖銳、深刻、如夢似幻,法國超現實派領袖布魯東稱卡洛的作品充滿了超現實的意味,可卡洛說:“我不是什麼超現實派,我畫的只是自己,我所經歷的一切。”這句擲地有聲的回答,可以看出卡洛確實是一個桀驁不馴的天才。這也說明,任何的流派,對於天才的雙足來說,都是可笑的小鞋。
里維拉和卡洛,是堅定的民族主義者。雖然他們畫風不同,但他們在求新中都注重傳統。里維拉深受古瑪雅文化的影響,有著驚人的創造力,一生畫了大約三萬平方米的壁畫。卡洛熱愛墨西哥濃烈的色彩和民間藝術,她的自畫像,大都是穿著墨西哥民族服飾的形象。里維拉和卡洛,在我眼裡,就是廢墟上的精靈。里維拉為了復興墨西哥文化,像雄鷹一樣在舊文化的廢墟上翱翔,以強健的翅膀,搏擊出一片幽深廣闊的藝術藍天;而卡洛置身的“廢墟”,是她自己傷殘的身體。在這絢麗而蒼涼的廢墟上,她化為一隻蝴蝶,在藍屋裡曼妙起舞,淺吟低唱。在那一世,我相信他們還會手牽手,就像卡洛在畫中曾描繪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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