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散文線上閱讀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蕭紅是一位獨具風格的女作家。與蕭紅同為東北籍的詩人王曉妮曾說,真正的作家是稀有的,20世紀蕭紅是一個。下面是小編為你整理的,希望對你有幫助!
篇1:感情的碎片
近來覺得眼淚常常充滿著眼睛,熱的,它們常常會使我的眼圈發燒。然而它們一次也沒有滾落下來。有時候它們站到了眼毛的尖端,閃耀著玻璃似的液體,每每在鏡子裡面看到。
一看到這樣的眼睛,又好象回到了母親死的時候。母親並不十分愛我,但也總算是母親。她病了三天了,是七月的末梢,許多醫生來過了,他們騎著白馬,坐著三輪車,但那最高的一個,他用銀針在母親的腿上刺了一下,他說:
“血流則生,不流則亡。”
我確確實實看到那針孔是沒有流血,只是母親的腿上憑空多了一個黑點。醫生和別人都退了出去,他們在堂屋裡議論著。我背向了母親,我不再看她腿上的黑點。我站著。
“母親就要沒有了嗎?”我想。
大概就是她極短的清醒的時候:
“……你哭了嗎?不怕,媽死不了!”
我垂下頭去,扯住了衣襟,母親也哭了。
而後我站到房後襬著花盆的木架旁邊去。我從衣袋取出來母親買給我的小洋刀。
“小洋刀丟了就從此沒有了吧?”於是眼淚又來了。
花盆裡的金百合映著我的眼睛,小洋刀的閃光映著我的眼睛。眼淚就再沒有流落下來,然而那是熱的,是發炎的。但那是孩子的時候。
而今則不應該了。
篇2:《初冬》
初冬,我走在清涼的街道上,遇見了我的弟弟。
“瑩姐,你走到哪裡去?”
“隨便走走吧!”
“我們去吃一杯咖啡,好不好,瑩姐。”
咖啡店的窗子在簾幕下掛著蒼白的霜層。我把領口脫著毛的外衣搭在衣架上。
我們開始攪著杯子鈴啷的響了。
“天冷了吧!並且也太孤寂了,你還是回家的好。”弟弟的眼睛是深黑色的。
我搖了頭,我說:“你們學校的籃球隊近來怎麼樣?還活躍嗎?你還很熱心嗎?”
“我擲筐擲得更進步,可惜你總也沒到我們球場上來了。
你這樣不暢快是不行的。”
我仍攪著杯子,也許飄流久了的心情,就和離了岸的海水一般,若非遇到大風是不會翻起的。我開始弄著手帕。弟弟再向我說什麼我已不去聽清他,彷彿自己是沉墜在深遠的幻想的井裡。
我不記得咖啡怎樣被我吃乾了杯了。茶匙在攪著空的杯子時,弟弟說:“再來一杯吧!”
女侍者帶著歡笑一般飛起的頭髮來到我們桌邊,她又用很響亮的腳步搖搖地走了去。
也許因為清早或天寒,再沒有人走進這咖啡店。在弟弟默默看著我的時候,在我的思想凝靜得玻璃一般平的時候,壁間暖氣管小小嘶鳴的聲音都聽得到了。
“天冷了,還是回家好,心情這樣不暢快,長久了是無益的。”
“怎麼!”
“太壞的心情與你有什麼好處呢?”
“為什麼要說我的心情不好呢?”
我們又都攪著杯子。有外國人走進來,那響著嗓子的、嘴不住在說的女人,就坐在我們的近邊。她離得我越近,我越嗅到她滿衣的香氣,那使我感到她離得我更遼遠,也感到全人類離得我更遼遠。也許她那安閒而幸福的態度與我一點聯絡也沒有。
我們攪著杯子,杯子不能象起初攪得發響了。街車好象漸漸多了起來,閃在窗子上的人影,迅速而且繁多了。隔著窗子,可以聽到喑啞的笑聲和喑啞的踏在行人道上的鞋子的聲音。
“瑩姐,”弟弟的眼睛深黑色的。“天冷了,再不能飄流下去,回家去吧!”弟弟說:“你的頭髮這樣長了,怎麼不到理髮店去一次呢?”我不知道為什麼被他這話所激動了。
也許要熄滅的燈火在我心中復燃起來,熱力和光明鼓盪著我:
“那樣的家我是不想回去的。”
“那麼飄流著,就這樣飄流著?”弟弟的眼睛是深黑色的。他的杯子留在左手裡邊,另一隻手在桌面上,手心向上翻張了開來,要在空間摸索著什麼似的。最後,他是捉住自己的領巾。我看著他在抖動的嘴脣:“瑩姐,我真擔心你這個女浪人!”他牙齒好象更白了些,更大些,而且有力了,而且充滿熱情了。為熱情而波動,他的嘴脣是那樣的退去了顏色。並且他的全人有些近乎狂人,然而安靜,完全被熱情侵佔著。
出了咖啡店,我們在結著薄碎的冰雪上面踏著腳。
初冬,早晨的紅日撲著我們的頭髮,這樣的紅光使我感到欣快和寂寞。弟弟不住地在手下搖著帽子,肩頭聳起了又落下了;心臟也是高了又低了。
渺小的同情者和被同情者離開了市街。
停在一個荒敗的棗樹園的前面時,他突然把很厚的手伸給了我,這是我們要告別了。
“我到學校去上課!”他脫開我的手,向著我相反的方向背轉過去。可是走了幾步,又轉回來:
“瑩姐,我看你還是回家的好!”
“那樣的家我是不能回去的,我不願意受和我站在兩極端的父親的豢養……”
“那麼你要錢用嗎?”
“不要的。”
“那麼,你就這個樣子嗎?你瘦了!你快要生病了!你的衣服也太薄啊!”弟弟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充滿著祈禱和願望。
我們又握過手,分別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太陽在我的臉面上閃閃耀耀。仍和未遇見弟弟以前一樣,我穿著街頭,我無目的地走。寒風,刺著喉頭,時時要發作小小的咳嗽。
弟弟留給我的是深黑色的眼睛,這在我散漫與孤獨的流蕩人的心板上,怎能不微溫了一個時刻?
篇3:孤獨的生活
藍色的電燈,好像通夜也沒有關,所以我醒來一次看看牆壁是發籃的,再醒來一次,也是發藍的。天明之前,我聽到蚊蟲在帳子外面齧嗡嗡地叫著,我想,我該起來了,蚊蟲都吵得這樣熱鬧了
收拾了房間之後,想要做點什麼事情,這點日本與我們中國不同,街上雖然已經響著木展的聲音,但家屋仍和睡著一般的安 靜。我拿起筆來,想要寫點什麼,在未寫之前必得要先想,可是這一想,就把所想的忘了!
為什麼這樣靜呢?我反倒對著這安靜不安起來。於是出去卜在街上走走,這街也不和我們中國的一樣,也是太靜了,也好像正在睡覺似的。
於是又國到了房間,我仍要想我所想的:在席子上面走著,吃一根香菸,喝一杯冷水,覺得已經差不多了,坐下來吧!寫吧!
剛剛坐下來,太陽又照滿了我的桌子。又把桌子換了位置, 放在牆角去,牆角又沒有風,所以滿頭流汗了。
再站起來走走,覺得所要寫的,越想越不應該寫,好,再另計劃別的。
好像疲乏了似的,就在席子上面躺下來,偏偏簾子上有一個蜂子飛來,怕它刺著我,起來把它打跑了。剛一躺下,樹上又有一個蟬開頭叫起。蟬叫倒也不算奇怪,但只一個,聽來那聲音就特別大,我把頭從窗子伸出去,想看看,到底是在哪一棵樹上?可是鄰人拍手的聲音,比蟬聲更大,他們在笑了。我是在看蟬,他們一定以為我是在看他們。
於是穿起衣袋來,去吃中飯。經過華的門前,她們不在家,兩雙拖鞋擺在木箱上面。她們的女房東,向我說了一些什麼,我一個字也不憎,大概也就是說她們不在家的意思。日本食堂之類,自己不敢去,怕被人看成個阿墨林。所以去的是中國飯館,一進門那個戴白帽子的就說:
“伊拉瞎伊麻絲……”
這我倒懂得,就是“來啦”的意思。既然坐下之後,他仍說的是日本話,於是我跑到廚房去,對廚子說了:要吃什麼,要吃什麼。
國來又到華的門前看看,還沒有口來,兩雙拖鞋仍擺在木箱上。她們的房東又不知向我說了些什麼!
晚飯時候,我沒有去尋她們,出去買了東西回到家裡來吃,照例買的麵包和火腿。
吃了這些東西之後,著實是寂寞了。外面打著雷,天陰得混 混沉沉的了。想要出去走走,又怕下雨,不然,又是比日裡還要長的夜,又粑我留在房間了。終於拿了雨衣,走出去了,想要逛逛夜市,也怕下雨,還是去看華吧!一邊帶著失望一邊向前走著,結果,她們仍是沒有回來,仍是看到了兩雙鞋,仍是聽到了那房東說了些我所不懂的話語。
假若,再有別的朋友或熟人,就是冒著雨,我也要去找他們,但實際是沒有的。只好照著原路又走國來了~
現在是下著雨,桌子上面的書,除掉《水擲》之外,還有一本胡風譯的《山靈》。《水遊》我連翻也不想翻,至於《山靈》,就是抱著我這=種心情來讀,有意義的書也讀壞了。
雨一停下來,穿著街燈的樹葉好像螢火蟲似的發光,過了一些時候,我再看樹葉時那就完全漆黑了。
雨又開始了,但我的周圍仍是靜的,關起了窗子,只聽到屋瓦滴滴的響著。
我放下了帳子,開啟藍色的電燈,並不是準備睡覺,是準備看書了。
讀完了《山靈》上《聲》的那篇,雨不知道已經停了多久了?那已經啞了的權龍八,他對他自己的不幸,並不正面去惋惜,他正為著剷除這種不幸才來幹這樣的事情的。
已經啞了的丈夫,他的妻來接見他的時候,他只把手放在嘴脣前西擺來擺去,接著他的臉就紅了。當他紅臉的時候,我不曉得那是什麼心情激動了他?還有,他在監房裡讀著速成國語讀本的時候,他的夥伴都想要說:“你話都不會說,還學日文幹什麼!”
在他讀的時候,他只是聽到像是蒸氣從喉嚨漏出來的一樣。恐怖立刻浸著了他,他慌忙地按了監房裡的報知機,等他把人喊了來,他又不說什麼,只是在嘴的前面搖著手。所以看守罵他:“為什麼什麼也不說呢?混蛋!”醫生說他是***聲帶破裂”,他才曉得自己一生也不會說話了。
我感到了藍色燈光的不足,於是開了那隻白燈泡,準備再把《山靈》讀下去。我的四面雖然更靜了,等到我把自己也忘掉了時,好像我的周圍也動盪了起來。
天還未明,我又讀了三篇。
1936.8.9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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