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百年經典散文選大全

  整部二十世紀的中國歷史,是在艱辛困頓與曲折多變中前進的。它交織著多少輝煌和災難,凝結著幾何歡樂與痛楚。下面是有百年中國經典散文選,歡迎參閱。

  百年中國經典散文選:新的!舊的!

  宇宙進化的機軸,全由兩種精神運之以行,正如車有兩輪,鳥有兩翼,一個是新的,一個是舊的。但這兩種精神活動的方向,必須是代謝的,不是固定的;是合體的,不是分立的,才能於進化有益。

  中國人今日的生活全是矛盾生活,中國今日的現象全是矛盾現象。舉國的人都在矛盾現象中討生活,當然覺得不安,當然覺得不快,既是覺得不安不快,當然要打破此矛盾生活的階級,另外創造一種新生活,以寄頓吾人的身心,慰安吾人的靈性。

  矛盾生活,就是新舊不調和的生活,就是一個新的,一箇舊的,其間相去不知幾千萬裡的東西,偏偏湊在一處,分立對抗的生活。這種生活,最是苦痛,最無趣味,最容易起衝突。這一段國民的生活史,最是可怖。

  欲研究一國家或一都會中某一時期人民的生活,任取其生活現象中的一粒微塵而分析之,也能知道其生活全部的特質。一個都會裡一個人所穿的衣服,就是此都會裡最美的市場中所陳設的;一個人的指爪上的一粒炭灰,就是由此都會裡最大機械場的煙突中所飛落的。既同在一個生活之中,剎剎塵塵都含有全體的質性,都著有全體的顏色。

  我前歲在北京過年,剛過新年,又過舊年。看見賀年的人,有的鞠躬,有的拜跪,有的脫帽,有的作揖,有的在門首懸掛國旗,有的張貼春聯,因而起了種種聯想。

  想起黃昏時候走在街頭,聽見的是更夫的梆子丁丁的響,看見的是站崗巡警的槍刺耀耀的亮。更夫是舊的,巡警是新的。要用更夫,何用巡警?既用巡警,何用更夫?

  又想起我國現已成了民國,仍然還有什麼清室。吾儕小民,一面要負擔議會及公府的經費,一面又要負擔優待清室的經費。民國是新的,清室是舊的。既有民國,那有清室?若有清室,何來民國?

  又想起制定憲法。一面規定信仰自由,一面規定“以孔道為修身大本”。信仰自由是新的,孔道修身是舊的。既重自由,何又迫人來尊孔?既要迫人尊孔,何謂信仰自由?

  又想起談論政治的。一面主張自我實現,一面鼓吹賢人政治。自我實現是新的,賢人政治是舊的。既要自我實現,怎行賢人政治?若行賢人政治,怎能自我實現?

  又想起法制習俗。一面立禁止重婚的刑律,一面許納妾的習俗。禁止重婚的刑律是新的,納妾的習俗是舊的。既施刑律,必禁習俗;若存習俗,必廢刑律。

  以上所說不過一時的雜感,其餘此類者尚多。最近又在本志上看見獨秀先生與南海聖人爭論,半農先生向投書某君棒喝。以新的為本位論,南海聖人及投書某君最少應該生在百年以前。以舊的為本位論,獨秀、半農最少應生在百年以後。此等“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思想,竟不能不湊在一處,立在同一水平線上來講話,豈不是絕大憾事!中國今日生活現象矛盾的原因,全在新舊的性質相差太遠,活動又相鄰太近。換句話說,就是新舊之間,縱的距離太遠,橫的距離太近;時間的性質差的太多,空間的接觸逼的太緊。同時同地不容並有的人物、事實、思想、議論,走來走去,竟不能不走在一路來碰頭,呈出兩兩配映、兩兩對立的奇觀。這就是新的氣力太薄,不能努力創造新生活,以征服舊的過處了。

  我常走在前門一帶通衢,覺得那樣狹隘的一條道路,其間竟能容納數多時代的器物:也有駱駝轎,也有上貼“借光二哥”的一輪車,也有騾車、馬車、人力車、自轉車、汽車等,把20世紀的東西同15世紀以前的匯在一處。輪蹄軋軋,汽笛嗚嗚,車聲馬聲,人力車伕互相唾罵聲,紛紜錯綜,複雜萬狀,稍不加意,即遭衝軋,一般走路的人,精神很覺不安。推一輪車的討厭人力車、馬車、汽車,拉人力車的討厭馬車、汽車,趕馬車的又討厭汽車。反說回來,也是一樣。新的嫌舊的妨阻,舊的嫌新的危險。照這樣層級論,生活的內容不止是一種單純的矛盾,簡直是重重疊疊的矛盾。人生的徑路,若是為重重疊疊的矛盾現象所塞,怎能急起直追,逐宇宙的文化前進呢?仔細想來,全是我們創造的能力缺乏的原故。若能在北京創造一條四通八達的電車軌路,我想那時乘坐駝轎、騾車、人力車等等的人,必都舍卻這些笨拙迂腐的器具,來坐迅速捷便的電車,馬路上自然綽有餘裕,不像那樣擁擠了。即於寥寥的汽車、馬車、自轉車等依舊通行,因為與電車縱的距離不甚相遠,橫的距離又不像從前那樣逼近,也就都有容頭過身的道路了,也就沒有互相嫌惡的感情了,也就沒有那樣容易衝突的機會了。

  因此我很盼望我們新青年打起精神,於政治、社會、文學、思想種種方面開闢一條新徑路,創造一種新生活,以包容覆載那些殘廢頹敗的老人,不但使他們不妨害文明的進步,且使他們也享享新文明的幸福,嚐嚐新生活的趣味,就像在北京建造電車軌道,輸運從前那些乘駝轎、騾車、人力車的人一般。打破矛盾生活,脫去二重負擔,這全是我們新青年的責任,看我們新青年的創造能力如何。

  進!進!進!新青年!

  百年中國經典散文選:中國的人命

  我在太平洋會議的許多廢話中聽到了一句警語。勞耳說:“中國沒有廢掉的東西,如果有,只是人的生命!”

  人的生命!你在中國是耗廢得太多了。垃圾堆裡的破布爛棉花有老太婆們去追求,路邊餓得半死的孩子沒有人過問。花十來個銅板坐上人力車要人家拚命跑,跑得吐血倒地,望也怕望,便換了一部車兒走了。太太生孩子,得僱一個奶媽。自己的孩子白而胖,奶媽的孩子瘦且死。童養媳偷了一塊糖吃要被婆婆逼得上吊。做徒弟好比是做奴隸,連夜壺也要給師傅倒,倒得不乾淨,一菸袋打得腦袋開花。煤礦裡是五個人當中要殘廢一個。日本人來了,一殺是幾百。大水一衝是幾萬。一年之中死的人要裝滿二十多個南京城。***說得正確些,是每年死的人數等於首都人口之二十多倍。***當我寫這篇短文的時候,每個字出世是有三個人進棺材。

  “中國沒有廢掉的東西,如果有,只是人的生命!”

  您卻不可作片面的觀察。一個孩子出天花,他的媽媽抱他在懷裡七天七夜,畢竟因為卓絕的堅忍與慈愛她是救了他的小命。在這無廢物而有廢命的社會裡,這偉大的母愛是同時存在著。如果有一線的希望,她是願意為她的小孩的生命而奮鬥,甚而至於犧牲自己的生命,也是甘心情願的。

  這偉大的慈愛與冷酷的無情如何可以並立共存?這矛盾的社會有什麼解釋?他是我養的,我便愛他如同愛我,或者愛他甚於愛我自己。若不是我養的,雖死他幾千萬,與我何干?這個態度解釋了這奇怪的矛盾。

  中國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翻身?要等到人命貴於財富,人命貴於機器,人命貴於安樂,人命貴於名譽,人命貴於權位,人命貴於一切,只有等到那時,中國才站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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