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梅散文名作

  白落梅,原名胥智慧。憑一支素筆,寫盡山水風情,百態人生。沒有風華絕代,只有歲月靜好。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寒山,隱沒了千年的僧蹤

  寒山,隱沒了千年的僧蹤

  一自遁寒山,養命餐山果。

  平生何所憂,此世隨緣過。

  日月如逝川,光陰石中火。

  任你天地移,我暢巖中坐。

  ——唐.寒山

  這樣一個寧靜的初秋午後,聽一首意境空遠的《寒山僧蹤》,琴音淺淺,一弦一韻,如同大自然一草一木的呼吸。秋水無塵,蘭草幽淡,此刻,無論多少浮躁的心靈,都可以在瞬間歸於平靜。隨著清遠的韻律,我們彷彿頓然了悟,放下執念,和這個繽紛的凡塵告別,告別曾經愛過的,告別曾經怨過的,去深山禪林,在縹緲的雲霧裡,尋覓僧蹤。

  古苔寂寂,一條幽深的山徑,通向菩提道場。那裡有手持禪杖的僧者,有云中對弈的仙人,也有山間砍柴的樵夫,有荷鋤採藥的藥農。而我們,就是這山林裡缺席的人,總因貪戀紅塵繁華的煙火,每一次,都是遲來的一個。幽靜的山林,收存了太多高僧修行的背影,而我們聽著琴曲,要尋訪的,是唐代那位富有傳奇色彩的高僧,寒山。

  “一自遁寒山,養命餐山果。平生何所憂,此世隨緣過。”究竟是什麼,可以讓一個凡人,甘願放下人間富貴,不住高牆庭院,而居山野荒林,不吃佳餚美味,而食菜根山果?可以拋散富貴,忘卻喜憂,萬事隨緣,不強求,不執著,視生死為草芥,視榮辱為雲煙?這是寒山的詩,淡定超脫得讓世人為自己的執念羞愧。讀寒山這個名字,似乎比讀任何經卷都要熟悉。寒山的詩,也許被世人冷落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後,他的詩如雨後春筍,一時間風靡整個歐洲。詩中描述人間百態、山林野趣,宣揚因果輪迴、幻化虛無,所表露出的深刻的禪機、淡然的意境,讓世人痴迷。因此,他甚至贏得了比李白、杜甫還要高的聲譽。

  寒山淡定從容的境界,是他與生俱來就有的佛性嗎?關於他的身世考究,有這麼一段記載:“寒山乃為隋皇室後裔楊瓚之子楊溫 ,因遭皇室內的妒忌與排擠及佛教思想影響而遁入空門,隱於天台山寒巖。”寒山出身於富貴之家,才華橫溢,年輕時,照例進京參加科考,落選的原因,讓人深感嘆息。據說,唐代選官量才有四個標準,分別為,身材豐偉、言詞辯正、書法遒美、文理優良。而寒山的文章和書法皆風流 ,可惜他身材矮小,相貌亦不夠端正,故一直名落孫山。

  此後幾番落第,令他無顏回鄉,滯留在長安,落魄潦倒。煌煌的大唐盛世,卻不能滿足一個男兒遠大的抱負。夢碎長安,前程無路,人情涼薄,他的人生陷入一種絕境,最後帶著傷痛的記憶,浪遊天下,去了山上獨居。

  寒山的夢,就像破碎的青花瓷,華麗而頹敗。說到底,寒山隱居山林,也是避世。他被世俗逼得無路可走,只想找一片安寧的淨土,棲居疲憊的身心。但不可否認,寒山有靈性慧根,佛只度天下可度之人,他與佛有緣,所以世俗會想方設法,將他送至佛祖身邊。不僅是為了度化他,亦是為了度化更多的世人。

  世事猶如棋局,楚河漢界,涇渭分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世間,沒有誰,敢站在朗朗乾坤下,說自己這一生,只做贏者,不做輸家。也沒有誰,敢說自己是絕對的清白——世俗的染缸,不會偏袒任何人。寒山是佛界的高僧,但也是紅塵的敗者,世間之事,總是難以兩全。當一扇門已經關閉,你只能開啟另一扇門,在新的世界裡,一切重新再來。現實就是一把利刃,那浸染著血跡的刀口,永遠都不會有慈悲。

  其實,寒山也只是比我們早些嚐盡人生冷暖滋味。在趕往靈山的道路上,他走得匆忙,也走得灑脫。而我們,困在塵網中,死心塌地地做紅塵的奴隸,以為這樣,就是報答世俗的生育之恩,以為這樣,就沒有背叛真實的流年。也許將自己囚禁在命運交 織的網裡,算是一種執迷不悟。難道你強橫地把網撕開,將脆弱的靈魂驅趕出來,這樣,就是仁慈嗎?只有當一個人心甘情願去做某件事,你的支援才是善舉,否則,都可以視之為殘忍。

  寒山作為一代高僧,他的隱逸,他的了悟,是通過時間的幻化以及個人的智慧所參透的。蓮臺可以是靈,度化他的真身,讓他成佛。蓮臺也可以是繭,有些人坐上去,只會越縛越緊。也許有一天,我們真的如願以償,到了靈山,整日裡聞著舊檀木的冷香,又是否會想起俗世裡煙火的溫 度?

  寒山的詩,也不是句句空靈,字字出塵,他的心已經走進菩提境界,交 給佛祖封存。所以他無意迴避世俗的一切,他的詩,有超然絕塵的意味,也有消極遁世的思想,亦有世態炎涼的感嘆。倘若不是他入山做了隱士,不是生長在大唐那個群星燦爛的年代,也許耀眼的詩壇上,也會留下他的光輝。他生前雖藉藉無名,身後卻聲名遠播,以致唐朝蘇州城外的一座著名的寺院,以他的號命名。如今,只要去姑蘇城外的寒山寺,就可以看到他的塑像,被香火供奉於廟堂,寒山手執一荷枝,披衣袒胸,嬉笑逗樂。那祥和的目光,讓人只想放下雜念,靜靜地看佛祖,拈花一笑。

  “日月如逝川,光陰石中火。任你天地移,我暢巖中坐。”無意之時,日月如流,稍縱即逝,光陰似電,一閃而過。在歲月的雲煙裡,回望曾經,千年如一日。糾纏於現世的迷霧中,坐看紅塵,一日又似千年。而寒山卻說,任由天地相移,我自端坐岩石,聽山風過耳,清泉潺潺,乾坤明朗,日子安寧。這是一種令人神往的境界,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很遙遠,其實,就在他的身邊。

  也曾有情過,也曾有義過,也有過執著,有過不捨。寒山將這一切,趁世人不備時,擲入壺中,揀盡寒枝烹煮,一飲而下,便抵達了這種終極的境界。他以寂寞為清寧,以飄零作歸宿,一枝荷,就是他此生的所有。這樣一個傳奇人物,一代名僧,卻連真實姓名也沒有留下,就這樣靜靜地走過千年,以號行世——寒山子。

  :且看明月,又有幾回圓

  我是一個習慣在夜幕中獨自寂寞的人,寂寞並不是一種頹廢,只是給喧鬧的白日尋找一個沉靜的藉口。友發來簡訊問我:在做什麼?我回:在看月亮,聽古曲,想一些老掉牙的陳年往事。回首往事知多少?往事就是這樣,你想要記起的時候,發覺原來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你想要忘記的時候,卻一直在心頭縈繞,讓你心緒難安。往事太多,不是所有的過去都值得你去懷想。許多記憶的碎片在夜色裡發出凌厲的光,會將我們僅存的一點完整也割傷。在模糊的印象裡,我們又何須在意遺忘或是憶起?

  看到明月,總是會不經意地想起《西遊記》女兒國裡的片尾曲。“人間事常難遂人願,且看明月又有幾回圓?”其實這句話我在文中多次提起,甚至有些不厭其煩。因為喜歡,銘刻在心間,才會如此。於是想起了唐僧,一個誓死要將此生交 付給佛祖的和尚。他卻在女兒國動了凡心,唯一的一次凡心,讓看客不能忘懷。女兒國的女王,其實只是唐僧的一場情劫。當時唐僧被女王請去,夜賞國寶,孫悟空說了一句話:“就看師傅的道行了。”這裡的道行,說的也是唐僧的定力,一個風華正茂的男子,面對一位如花似玉的紅粉佳人,確實需要非凡的定力,才可以坐懷不亂。

  今日偶讀唐代著名高僧玄奘的一首禪詩,亦知道他就是《西遊記》裡唐僧的原型。明代吳承恩是根據玄奘西行印度求法取經等事蹟,衍生而出一部文學名著。歷史中的玄奘與小說中的唐三藏有很大的區別,但相同之處都是不畏艱險,從長安出發,一路西行。可唐三藏得觀音大師點化,收了四位高徒,一路上騎著白龍駿馬,雖歷盡艱辛,卻也有許多溫 暖的情義。當時唐朝國力尚不強大,與西北突厥人正有爭鬥,官方禁止人們私自出關。玄奘在夜間偷渡,孤身一人,騎著一匹瘦馬,走過戈壁險灘,雪峰荒原,多少次來到“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的地方。他只能默唸《心經》,似乎佛祖就在前方對他招手,那麼近的距離,就可以看到蓮花盛開,靈臺清澈。

  玄奘下定了西行的決心:不到印度,終不東歸,縱然客死於半道,也決不悔恨。所以這一路,無論經歷多少災難,他都當作是佛祖對他的考驗。最後往返耗費了十七年,行程近十萬裡,於貞觀十九年正月還抵長安,受到唐太宗及文武百官的盛情迎接。他給中土大唐帶來了佛像、佛舍利以及大量的佛經梵文原典。一部《大唐西域記》蘊含了一百多個國家的風土文化、宗教信仰,可謂海納百川、包羅永珍。這部書由唐太宗欽定,玄奘親自編撰,弟子辯機整理而成。內容翔實生動,文采流暢飛揚,堪稱佛學寶典。

  十七年,玄奘將最好的年華交 付給漫長的旅程,回來已是風霜滿鬢,手捧用青春歲月換回的經卷,他的一生或許真的可以無悔了。儘管不能青春重現,至少他能夠在舍利、經卷中,找回點滴失去的記憶。跪於佛祖面前,他可以坦然地說,我不負所托。他的回憶錄足夠蓄養他一輩子,佛法追求圓通自在,所以他記住的應該是擁有的喜悅,而非付出的苦難。歲月的磨礪,早已更換了曾經堅韌的容貌,他有的,只是容忍過去、寬釋未來的慈悲和平寧。

  玄奘算是一位被佛祖庇佑的高僧,他並不是第一個到西天取經的和尚,也不是最後一個。在寥廓的歷史長河中,多少僧人為求取真經,不顧個人安危,毅然離開中土,長途跋涉前往西域。可是能返回的人卻寥寥無幾,他們都葬身在沙漠荒野、寒林雪域。無人收拾的屍骨,只能同野獸一起掩埋,在寂夜時發出閃爍的磷火,告訴蒼茫的天地,他們的靈魂始終不肯離去。是佛陀的召喚,讓他們可以做出如此深遠的追求,隻身奔赴險境,只為了度化芸芸眾生。都說寂滅意味著重生,這些不死的靈魂,一定被佛祖安頓,在功德圓滿時,終會得以重見天日。

  放下這些沉重的過程,再來賞讀玄奘的禪詩:“孤峰絕頂萬餘嶒,策杖攀蘿漸漸登。行到月邊天上寺,白雲相伴兩三僧。”此時的玄奘,儼然是一位超脫世外的高僧。策杖攀蘿,只為在孤峰絕境處,尋訪山林閒趣。坐落在縹緲頂峰的寺院,有如倚著明月,澄淨得已經找不到一絲煙火。唯有幾位閒僧,在白雲中往來,那麼悠然自在。他們如今的桑田,也是用曾經的滄海換來。佛祖不會厚此薄彼,在求道的旅程中,有天賦和緣法的人,或許悟得早些,但過程其實是同樣的繁複。待到風雨成昨,聚散都成往事的時候,就可以放下一切,禪寂淡然了。

  麟德元年***664***二月五日,六十三歲的玄奘圓寂。高宗哀慟逾恆,為之罷朝三日,追諡“大遍覺”之號,敕建塔於樊川北原。其後,黃巢亂起,有人奉其靈骨至南京立塔。太平天國時,塔圯;迨至亂平,堙沒無人能識。百代浮沉有定,世事滄桑迭變,渺渺塵路,沒有誰可以做到一勞永逸。想要拋擲一切,坐看雲起,就必須先經歷劫數。走過災厄多襲的漫漫黑夜,站在黎明的樓頭,才知道,誰是真正走到最後的人。

  人生一世,如同浮雲流水,過往是覆水難收,我們有的就只是現在。做一個忘記苦難的人,在殘缺和破碎中學會感恩。在生命空白的書頁裡,我們填充著自己,漂染不一樣的顏色,塗抹不一樣的煙火。直到有一天,靈魂寧靜如拂曉的幽蘭,那時候,我們就真的圓滿了。

  :三生石上,姻緣幾世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

  慚愧情人 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

  吳越山川尋己遍,卻回煙棹上瞿塘。

  ——佚名

  彷彿是秋天的最後一個夜晚,窗外淡月疏菊,一種清涼的美麗,讓心柔軟又感傷。我伏在窗前的書桌上,聽一首叫《三生石上》的曲子,任窗外光陰流走,只是剎那,卻似乎經歷了幾世輪迴。我是信前因的,我相信今生所有的相逢,都是因了前世的約定。所有的似曾相識,都是因了上輩子有過一段不能相忘的姻緣,所以今生才會註定遇見。並且今生所有不捨的相離,都會有一個可以再續前緣的來生。

  三生石,一塊寫著前世、今生與來世的石頭,年年歲歲佇立在奈何橋邊,張望著紅塵中那些喝孟婆湯,行將輪迴投胎的人們。每個人的前世今生、因果情緣,都會銘刻在這塊三生石上,無論我們轉世多少次,在三生石畔,都可以找到舊時的精魂。三生石記得每一段有情的過往,可以預測每一段遙遠的將來。它在奈何橋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芸芸眾生,發出無可言說的感嘆。人世間,該了的情緣,該還的宿債,三生石前,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多麼決絕,多麼堅定,彷彿過往的愛恨情仇,已再無瓜葛。卻又不是如此,佛說萬物皆有生死,有因緣就會有果報,相欠的終要償還,失去的終會得到。人與人之間,有著萬世不滅的緣分,也許是愛侶,也許是仇敵,也許是永遠的陌路。姻緣就像是一把利箭,被箭射中的人,會生生世世帶著傷痕輪迴。有緣的人,可以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彼此前世的憂傷,那麼情真意切,那麼撩人心扉。

  初次聽到三生石,以為是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某一對紅塵男女,在一塊岩石前,許下三生之約。他們在前世相愛,在今世邂逅,又約定好來生重逢。因為心有不捨,所以都不敢輕易投胎轉世,生怕夢裡的雲煙會迷離 了雙眼。怕有一天,彼此重見時,早已更換了舊時容顏。雖說因果輪迴,可是蒼茫人世,誰又能肯定今生真的可以找到一個緣定三生的知己?太多的緣分無法辨認,開始也許心動不已,結局卻往往令人啼笑皆非。也許只有相遇在奈何橋,才會恍然,原來我們真的有過昨天。

  直到我看到這則故事,才知道三生石繫著另一段前緣因果。富家子弟李源,因父親在變亂中死去,體悟到人世無常,故將所有家產捐給寺廟,在廟裡修行。他與主持圓澤禪師心性相投,在一起聚會談經,二人相約同遊四川青城山和峨嵋山。李源想走水路,圓澤則想走陸路,後圓澤依了李源,走水路去四川。舟行南浦,看到一個婦女在河邊取水,圓澤感傷地落下眼淚,嘆息道:“不願走水路,是怕遇見她。”因為此婦人懷孕三年還生不下來,而圓澤註定是要投胎做她的孩子。黃昏之時,圓澤便死去,臨死前讓李源三天後去婦人家,他將以一笑為證。十三年後的中秋夜,讓李源去杭州的天竺寺外,他們一定會見面。

  三天後,嬰孩見到李源果真微笑。十三年後,李源去杭州天竺寺赴約,在寺外聽到葛洪川畔傳來牧童拍著牛角的歌聲:“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 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李源聽後明白,這位牧童就是前世的圓澤,夢中的舊人,轉世之後得以重逢。只是情緣有限,漫長的等待,換來的只是短暫的邂逅。他們不知道,下一次相見會在何時,但是三生石上,早已記下了前世今生。

  我為這段隔世的重逢心生感動,又被感動,打溼了雙眼。三生石是安排有緣人相遇的地方,這是一塊靈石,知曉世間所有的緣起緣滅。無須指天發誓,來生終會相逢,無須長跪不起,等待的人,有一天就會偶然出現在你身邊。記住生命裡每一次微笑,記住每一個擦肩而過的背影,記住每一雙眸子裡憂鬱的嘆息。你是錦瑟,他為流年;你是嬋娟,他為大雁。

  也許看過三生石的人,從此都會珍惜生命裡的際遇與相逢,珍惜每一朵花開的時間。因為任何一次錯過,都要再等待五百年,五百年是一次輪迴,五百年才會有一次機遇。當我們遇到那個甘願為自己回眸的人,就別問是緣是劫,哪怕今日的燦爛,化作明天的枯萎,我們總算擁有過那枝妙諦蓮花。所以我相信,每一天都會有許多人在一條輪迴巷等待,將遠去的時光細細尋找。直到遇見,直到在三生石上,尋覓是否有過一段不解之緣。

  其實我們無須對著鏡子,就看得清人生只是一場戲,但我們甘願在戲裡一見傾心。許多個雲淡風輕的日子,我常常會想,我的前世到底是什麼?是一個孤獨的伶人,所以今生會在臺上將寂寞演繹到最後?是一個江 南的繡女,將一生的情事刺繡在錦緞中?是一個樓臺的思婦,為遠行的丈夫,痴守成望夫石?是一朵零落的梅花,被噠噠的馬蹄濺起一地的嘆息?宿命早已編排好一切,三生石上刻著的文字,也不過是為了解答世間謎題的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