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林清玄的抒情散文推薦
林清玄的散文自然、簡約、明快、睿智、深邃,意境清明,極富禪理,看似寥寥幾筆,卻蘊藏廣博,含斂深厚。下面是小編整理的,希望我們的文章你能喜歡。
篇一:百合
很久很久以前的女朋友,突然打電話給我,不知道為什麼就談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其實,那時候,我離開你的時候還是很愛你的,連我自己到現在都弄不清為什麼要離開你。”她說。
我拿著話筒,沉默無言,苦笑,正如我到現在都找不出被背叛的原因。聽著那段話,非常的陌生,好像來自異域。
她又說:“改天,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喝咖啡,談談以前的事。”
“我看不必了吧!”我聽到自己非常冷漠的聲音,我因為這冷漠而心痛,因為我平常從不冷漠的。
掛了電話,我孤獨地坐在燈下,看著桌上一朵非常孤單的百合花,百合花如此純淨、優美、芬芳,有著近乎透明的細膩質地。心情竟有如潮水,洶湧起伏。
這世界,能愛百合花的人很多,能珍惜那純淨、優美、芬芳的品質的人很稀有,這是百合花顯得如此孤單的原因。
口裡說出相愛的話語是何其容易,心裡真正相知與疼惜是多麼艱難呀!
人要“一合”都不易,何況是“百合”呢!
篇二:陽光照在我們身上
三十年代最當紅的男明星白雲自殺去世了。
當年白雲在上海的盛況,據說目前最紅的明星秦漢、泰祥林、王冠雄,李小飛加起來都還比不上,我父母那一輩的影迷,一提起白雲,總是勾起一些傷感的回憶;誰想到那個時代在銀幕上最閃亮的明星,死後竟是黃土一,連墓碑都找不到。卅年的年華,把白雲從地上最明亮的地方,埋到最黑暗的地下。
白雲自殺的同時,我最喜歡的智慧型明星英格麗褒曼也逝世了,可是兩人的身影卻是完全不同的景況,褒曼逝世的時候,她的兒女都圍繞身邊,倍極哀榮。第三天台灣電視公司還播出一個一小時的專輯“英格麗褒曼的榮耀”,來紀念這位為全世界尊敬的影人。
可是白雲呢?白雲的逝世在電視裡只是一個小小的新聞,更何況是專輯了。當初他為自己取名為“白雲”就已經為結局下了斷語,他生前有兩句話:“生是飄客,死是遊魂。”是有著多麼深沉寥落的寓意,怪不得一些老演員像葛香亭、歐陽莎菲在他墳前致祭時也免不了老淚縱橫。
中國演員老來的處境,總是令我油然地興起衷感之心,他們不能像西方的演員,終其生都閃爍著明星的光澤,他們不是恆久的星星,而是瞬息消逝的流雲。但是又何嘗演員如此,這觸及到我經常思考的時間問題,時間,對一位曾經光芒萬丈的人是一個多麼無情的殺手。怪不得白雲逝世的時候,一位影劇記者慨乎言之,問起如今當令的年輕演員,他們竟茫然的問起:白雲是誰?白雲是誰呢?白雲千載空悠悠,白雲只是在乾淨的天空中飄過的一朵雲吧。它在清
晨的旭日中,在黃昏的夕陽裡,都會反射出五彩的光澤,但一到了黑夜,再美的雲也沒有人看見了。
我最喜歡辛棄疾的“破陣子”,這是辛棄疾為紀念當時一位具有軍事和經濟才華的思想家陳亮,所吟賦出的壯詞:
醉裡挑燈看劍
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雷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辛棄疾的詞意是美的,在美的背面卻有一種對時光流逝的哀傷,我覺得最令人動容的是“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從這兩句詞來看看白雲,實在最貼切不過。多少令人懷念的人物,終也免不了白髮生的處境,更糟的是,在輝煌後的寂寞,使一位曾扮演過顧盼自雄的英雄人物,最後在偏遠的旅館仰藥自殺。
前幾天,兩位菲律賓的華裔畫家洪救國、王禮博來臺灣,我抽出兩天的時間,陪他們到臺中去探望老友席德進的墓園,同行的還有畫家李錫奇、朱為白,以及席德進的生前知已盧聲華。
我們到達大度山花園公墓時,正好是陽光最烈的正午,陽光遍照在墓園上,附近的相思林裡傳來喧譁的鳥聲。席德進的墓園是他生前親手規劃,格局很像中國明朝小小的園林。在墓園裡有一座“望鄉亭”,頗能見到畫家最後的心願。我站在“望鄉亭”的圓門,往山下望去,那裡沒有畫家的故鄉,只有櫛比鱗次的樓房層層相疊,我們的心情在那一刻都沉默了起來。
席德進曾以高超的畫藝,感動過千千萬萬的心靈,他逝世時也是倍極哀榮。可是在他逝世一週年舉行畫展會場裡,觀眾卻是三三兩兩冷冷清清,我曾在畫展會場坐了一個下午,直到畫廊的燈暗了才默默離去,心中浮起的仍是辛棄疾“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兩句。
在席德進的墓園裡,種了兩種他生前最愛的植物,兩株鳳凰樹和三株木棉,經過一年的培植,都已經長得比望鄉亭還高了。鳳凰依舊,木棉無恙,而我們這位曾享大名的藝術家長眠地下,他的名,他的藝,可嘆的在時間沖刷下,成為群眾心裡一個暗淡的記憶。
離開席德迸的墓園,車子往大度山下疾馳,我回頭還看見那一株長得特別高的鳳凰木,我在想著,這一株鳳凰花開的時候,年輕一輩的藝術家心中,席德進還能留下什麼樣的形象呢?
陽光是那樣無私地覆蓋著我們,而太陽的沉落總是那樣無情的不肯為黑夜停留,那些死去的藝術家們躺在陰冷黑暗的地下,他們再也不能享受陽光下的喜悅。
在我的檔案裡,有一幀我為席德進拍的照片。他站在中部大平原怒放的野花群中,鮮明的清晨曝光把他的臉刻成一座明暗分明的塑像,他仰起頭來呼吸著陽光,如今,那種情境再也不能重回了。
我們每天能走過陽光的小徑,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能讓陽光或溫柔或狂野的照射,是一件多麼開朗的事,我想說的是,就珍惜陽光照在我們身上的歲月吧,因為陽光不會為我們停留,再偉大的藝術家也留不住它。
篇三:平常的水果
朋友從美國回來,我問他:“這次最想做的是什麼?”
“如果能吃到楊桃、蓮霧、釋迦、甘蔗、柿子、批把就心滿意足了。”我說:“這簡單,但現在是秋天,恐怕吃不到蓮霧和枇杷了。”
接下來的許多天,我們開著車在臺北尋找水果,當我們買到楊桃的時候,朋友迫不及待就在街邊吃了起來,他的臉皺成一團,顯然楊桃是很酸的,可是他臉上的喜悅滿足卻令人感動。
朋友說:“我在國外時,做夢都幾次夢見自己是在吃楊桃,醒來時才知道那就是鄉愁呀!”
後來,我們一起吃了釋迦和甘蔗,又在夜市買到許久未見的紅蓮霧,每次看朋友陶醉的樣子,我就想到這些只是平常的水果,但卻象徵了故鄉最可貴的部分,彷彿飽含了叫作“故鄉”的汁液,可以治思鄉的疾病。
朋友出國以後,我時常去市場買這些平常的水果,吃著吃著,就會思想起朋友那喜悅滿足的表情,那些平常的水果也就有了非常深刻美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