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鳥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樹枝間隱沒著一些鳥,嘰嘰喳喳地歡叫著,一聽那聲音,就能嗅到春天的味道。不久,兩三隻鳥飛出枝丫,落在附近的高壓線上,猶如兩三個歡快的音符,依然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

這是在城市的一隅,一條普通的街道邊。我站在街上,仰頭向上望去。十幾米高的空中,高壓線旁,有一團影子在上升。高壓線上的小鳥受到了驚擾,突然振動翅膀,呼啦一下散去,飛入不遠處的樹枝間。

仔細看去,那團影子原是兩個人,身穿藍色的工作服,頭戴黃色的安全帽,面覆絕緣墨鏡,手戴絕緣手套,被橘黃色的鬥臂車高高地託舉著,避開電杆上搭載的有線電視線和一些樹枝,緩緩地升到高壓線邊停下來,忙碌起來。

“這次的工作是調相作業。那高壓線都是帶電的,他們是在帶電作業。”同我一起站在地面上的供電公司配電服務中心的專責張工對我說。

張工是我的朋友,我是不經意間聽張工說了他們要進行帶電作業之後,出於好奇,隨張工來到作業現場的。

調相是電網的專業術語,意為調整相序。通俗地說,就是兩條線路對接的線的相序要一致,不一致的,要調整過來。我原不懂這名詞,是在張工耐心的解釋之後,才摸到了一些頭緒。

“帶電作業,而且是在高壓線上作業,沒有危險嗎?”我提著心問。

“你放心好了,帶電作業是一項成熟的技術,按照安全規程操作,一點危險都沒有。”張工介紹說,“我們每年都要進行上百次帶電作業,這樣既不需停電,又能很快完成檢修任務,老百姓和供電公司都很高興。”

我鬆了口氣,向空中望去。只見鬥臂車上的兩個年輕人將絕緣蓋布罩在帶電的高壓線上,用絕緣夾加緊,然後操作電動扳手,嗡嗡嗡地叫著,拆下導線上的線夾,鬆開引線。他們要做的工作,就是將引線調整到正確的相序上。

正看著他們嫻熟的動作,耳畔又傳來張工的聲音:“你看他們像不像鳥?”我愣了一下,再次像空中望去。他們在空中的高壓線上,果然如兩隻舞蹈的鳥。電動扳手發出的響聲,就是他們的輕輕的吟唱。除此之外,周圍似乎一絲聲音都沒有。

張工介紹說,空中那個操作電動扳手的年輕人姓陳,是配電服務中心帶電班的班長,主要負責這座城市配電網的帶電作業工作。小陳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長著一副娃娃臉,別人總以為他是一位八零後。“別看他年輕,他的經歷可不一般,參加過三年前的湖南雨雪冰凍災害的搶險,參加過兩年前的汶川大地震的救援,參加過一年前的江西洪水的線路搶修,獲得過包括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在內的許多榮譽。”張工的語氣裡滿含誇讚。

我心中暗暗驚詫,不由得多看了小陳兩眼。高高的個頭,挺拔的身軀,黝黑的面龐像是塗了一層油彩。溫煦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彷彿給他鍍上了一道橘黃的暖色,明亮,柔和,溫暖,寧靜。老實說,從他青春的臉龐上,絲毫看不出他不平凡的經歷和一串串閃光的榮譽。

說話間,小陳操作鬥臂車緩緩地降下來,將地面上的兩名員工做好的引線和紮線帶上空中,再次操作電動扳手。這次是將兩個相序上的引線相互換位,用線夾緊固在帶電的主線上。

他們的動作十分麻利,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工作就做完了。小陳操控鬥臂車緩緩下降,到達地面,與同伴從工程車上各拿起一根操作杆,站在工程車上,把操作杆分別搭在調整過的相序上,張工手中巴掌大的核相儀的顯示屏上,隨即顯示出“同相”兩個字。張工解釋說,這是調相的最後一步工作——核相。同相,表示剛才的調相作業成功。

這時,小陳跳下車,摘下墨鏡,脫下絕緣手套和絕緣鞋,我發現他的眼睛異常明亮,額頭上汗涔涔的,有一顆汗珠掛在臉上,陽光下晶瑩剔透。他看著我,抬手擦了一下汗水,微微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瓷般的牙齒。他說,今天作業是最舒服的,每年最冷和最熱的季節,是他們搶修最忙最累最苦的季節,因為經常頂風冒雨或頭頂烈日搶修幹活,他的臉龐黑了很多,面板也遠比以前粗糙了許多。但他熱愛這個工作,“為這座城市冬天保溫暖,夏天保清涼,黑夜保光明”,便覺是個幸福的人。

“這條高壓線由位於市中心的曾家園變電站出線,是這一地區的主供線路。由於市內用電負荷增長較快,曾家園變電站面臨著過負荷的巨大壓力,供電公司決定把包括這條線路在內的部分配電線路的負荷轉移至郊區的侯家灣變電站。這是我們配電網綜合治理的一部分,也是為今年的迎峰度夏提前做好準備。”小陳的話語十分簡潔,卻條理清晰。

“需要調相的配電線路一共有十六條條,都是帶電作業,這次是最後兩條線路的調相,今天晚上就將倒負荷。”小陳說。

我們從帶電作業談到了配電線路的搶修,談到了配電網的建設和管理,小陳竟有那麼多的想法,侃侃而談,思路清晰。話題最後轉到了帶電作業的人才儲備上,他們為人員的青黃不接而憂心忡忡,小陳忽然哈哈一笑,繼而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地說:“等將來我老了,幹不動了,我就培養我的兒子接我的班,繼續做這高壓線上舞蹈的鳥。”

說話間,小陳已和班員一道收拾好工具和材料,收起絕緣鬥臂車,坐進車裡。他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大聲說:“我們要趕到下一條線路去調相,做完了,今年春上的調相工作就全部結束了,只等晚上倒負荷。”他的聲音洪亮,黝黑的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我和張工坐進另一輛車。無意間回眸,向剛才小陳作業的高壓線上望去,只見光禿禿的高壓線上,不知何時又落上了兩三隻鳥,啁啾引伴。陽光依舊溫煦,春色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