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有匹馬

    它是褐色的。我看見它時,那種褐色很是有光澤。陽光的投射下,那光澤在身上一漾一漾的,顯見出它的年輕和與年輕一起到來的魯莽、闖勁。如果再加上它的奔跑,流線型的奔跑身姿讓你十分眼熱。“嘚嘚”的馬蹄聲,多遠就能聽到,並且再傳到比麥田和勞作還要遙遠的地方。

只是從來沒有聽見它的叫聲。是因為剛到,還靦腆,抹不開臉面,還是因為它根本不屑於用聲音打擾周遭的一切?實在不得而知。在我的記憶裡,這匹馬始終奔跑在一部無聲的電影裡。

那麼他的主人該聽見了它的長嘶或者短鳴,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它那麼年輕,那麼有活力,總該有點自己的想法,它的嘶鳴就是它想法的流露。我一直想尋找機會,請它的主人向我描述一下它鳴叫的神態,雖然他不可能做到生動,但乾巴巴的表述一定會聊勝於無的。後來,是怎樣的陰差陽錯,我與它的鳴叫失之交臂,至今我後悔不已。

它終究在我的故鄉沒有呆多久,只是幾天,只是這幾天當中的幾次奔跑。“嘚嘚”的馬蹄聲,將我弱小的故鄉緊緊圍繞;就像嚴冬裡面,母親在我們脖子上繫上一條圍巾一樣,暖和,熨帖。

它去了哪裡?我知道,還有很多遼闊的遠方在等著它,它需要它們,它生來就屬於它們。

正是因為有了許多的它,那些遠,那些遼闊,也才有了充實而具體的意義。

我再也沒有見著它,於我而言,它流星般快速劃過我故鄉的夜空,只留下驚鴻一瞥。

它曾經的主人還在!它在的那幾天,他是我心中的英雄。一個無需馬鞍,一個捨不得用馬鞭,一個更不用吆喝的壯年男子,弓身於馬背上,將一匹兒馬駕馭得得心應手,從容不迫。它和他那麼和諧地統一於奔跑,他們越來越近,裹挾著一團融融的夕陽。

如果,他生於草原,他一定是最出色的騎手;如果,他長於天空,他一定是翱翔的雄鷹。他——,只是屬於我的故鄉;胯下的這匹馬,是他靈魂的短暫甦醒。

他,弟兄眾多,家境貧窮;他,母親失明,父親失敗;他是光棍,他沒有走完一生,他走過的光陰黯淡無比。

可是,他卻那麼強勁有力地和他的馬奔跑在我的腦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