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水族瓜年的所見所聞故事
編者按：瓜年是水族辭舊迎新的重大慶典，下面我們來看看作者過瓜年的所見所聞吧！
一
南瓜，在我的家鄉叫“北瓜”。小時候住在鄉下，無論在田間地頭，還是房前屋後，隨處可見形狀各異、大大小小的南瓜。饑饉之年可果腹，豐收之歲可下飯，南瓜也許是農家最親切的食物了，可要把南瓜當做神物崇拜，還專門為它舉行盛大的儀式，也許很多人還是聞所未聞吧?這就是位於雲貴高原黔東南州的少數民族節日——瓜年。機緣巧合，今年有幸在雷山縣的達地鄉，跟少數民族同胞過了一個意義非凡的瓜年。
瓜年的起源來自於一個古老的傳說。相傳，一位水族老人在除夕夜爬上屋頂，摘取南瓜作為年品時，不慎連人帶瓜摔下，遺憾地離開人世。老人在除夕夜沒有吃到南瓜，後人為了紀念他，在每年的秋收之後，就以南瓜來祭奠他，後來演繹成瓜年，也叫端節，是水族人辭舊迎新、慶賀豐收、走親訪友、祭奠先祖的盛大節日，隆重程度，不亞於漢族的春節。根據“水書”記載，水族的瓜年節是根據水族曆法來確定的，每年農曆九月是水族的歲首，從第一個亥日開始，按古老慣例，分地區、分期分批輪流過節。
今年的瓜年，首先在達地水族鄉的政府廣場拉開了序幕。10月24日，太陽剛剛升起，朝霞中便走來了多支歡慶隊伍。他們從群山之中接踵而至，小烏、烏空、烏達、達地、也蒙……各村的代表隊相繼走進街道，不長的街道上到處掛滿水書寫就的對聯。街道口一排妙齡迎賓女郎，端著一碗碗米酒，唱著山歌，迎接八方來客。穿著各色民族服裝的隊伍，在引導小姐的帶領下，如百鳥朝鳳般湧向廣場……多彩的民族服裝，瞬間溢滿了整個廣場，讓人目不暇接、歎為觀止!廣場四角堆起幾個碩大的南瓜，旁邊放滿玉米，一塊塊涼蓆上面鋪著一層金色的稻穀，在這層稻穀上用水書寫就的大字，猜其意應該是“慶賀瓜年”之類吧。廣場前面同樣是一排挑選出來的南瓜，如神靈般整齊地擺放在前面，旁邊掛滿一串串金黃的玉米。隨著縣領導宣佈瓜年慶祝活動正式開始，各支隊伍便拿出自己的絕活，或唱或舞，精彩紛呈。祭奠儀式結束後，現場用稻草薰起烤魚，各族民眾圍成一圈，翩翩起舞，渾厚的芒筒伴著悠揚的蘆笙，撥動著人們的心絃，伴隨著歡聲笑語，在廣場上空蕩漾開來，傳遍四周的崇山峻嶺……裹在這沸騰的人海里，徜徉在流動的風景中，你能感受到水族人民的瓜年節，其實也是一個多民族大團結的盛會。
二
雖然瓜年節是根據水族曆法來定的，但過瓜年的不僅僅只有水族，生活在達地鄉的苗族、侗族等少數民族也過瓜年節。兩天後，我們應朋友之邀，一行人來到了離達地大概四公里的烏達村，參加了一個苗族的瓜年節。
這裡屬八寨苗，與長裙苗、短裙苗、黃苗等苗族的服裝有一些區別。寨門就在馬路邊，歡迎的隊伍分列兩旁，蘆笙和芒筒的和聲，引領我們一路走來，攔門的迎客酒以及動情的山歌，讓我有點不知所措而又倍感親切。拾級而上，高高的牌匾讓我著實為難了一把，“公米阿苗寨”中的“米”和“阿”字合為一字，經打聽，讀“阿”音。原來，苗族雖然在中華大家庭中，人數排名第五，有自己的民族語言，但沒有文字，往往生造一些文字出來，“公米阿苗寨”也就是“馬路苗寨”的意思。
進入寨門，遠遠望去，寬闊的廣場上，一排碩大的南瓜整齊的擺成一列，旁邊掛滿金燦燦的玉米，幾排瓷碗盛滿米酒。禮炮聲響起，慶典儀式開始。伴隨著蘆笙和芒筒悠揚渾厚和聲，一位長者虔誠地在一碗碗米酒前用苗語念著咒語，祭奠先祖，祈禱風調雨順……而廣場的一角，幾個村民拉著一頭黃牛，合力按倒，用錘子將其擊暈，然後用稻草現場燻烤，整個過程長老都在念念有詞，不受干擾，旁若無人。大概20分鐘後祭奠完畢。獨唱、孔雀舞、蘆笙、芒筒輪番上陣，最後盛裝的村民圍成一個大圈，載歌載舞，把慶典推向高潮……
慶典結束後，歡樂的人群進入烏達小學的操場。操場上，六排長桌整齊的擺放著。所謂長桌，其實是大概30公分寬的木板一塊快連線而成，每兩塊木板中間隔出一個空間，以便放置木炭火爐。早就神往苗族的長桌宴，一直期待能親歷一次，這次終於實現了!
女人們坐在操場四周談天說地，拉家常，長長的露天廚房，只見男人們忙碌的身影。我問身邊一位苗族同胞，是不是這種場合不讓女人進去?原來是女人們過節都穿著盛裝，戴著鳳冠，不方便做事。
長桌宴開始，沒有什麼規定，也不管是否認識，隨便坐下就行，四個人一塊木板，上面擺放著蒸南瓜、烤魚、八月筍、扣肉、糯米飯、花生米，還有一盤生豬肉，爐子裡燉著牛肉，當然每個人面前都有一碗米酒，幾公斤裝的酒壺就在身邊。我發現苗族人都能喝酒，無論男女，大碗喝酒，豪氣沖天。而女人都能唱歌，張口即來，毫不怯場。“阿表哥來喝酒，阿表妹來敬酒，你喜歡也要喝，不喜歡也要喝，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也要喝……”，歌聲、喝酒、猜拳聲此起彼伏，一片歡騰。在好客的苗族人面前，你千萬不能豪飲，不然非把你灌得稀里嘩啦不可，隨行來的朋友回家時就頭重腳輕，不辯南北了。
另一處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小學校的操場上立著一塊石匾，上面介紹，烏達小學是由英國駐華大使館十年前援建的，沒想到在這群山峻嶺之中的苗族村寨，也能接受到來自大洋彼岸的愛心，感受超越國界的溫暖。
三
瓜年節是水族最盛大的節日，相當於漢族的春節，在固定的日子，大家都會聚在一起歡慶這個盛大的節日，那水族村民家裡又是怎樣過年的呢?巧得很，朋友小潘是水族，他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邀請我去他家裡過瓜年。我高興地接受了，其實最想體驗的正是原汁原味的瓜年民俗。皮卡車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駛約一個小時，終於在山巔的一排凌空而建的吊腳樓前停下來，這雲朵上的水寨，此刻已淹沒在蒼茫的雲霧中，周圍只剩下星光點點。
走進主人的家，看到全家老少都在等我們，很是歉疚。而小潘的爸爸根本不在意等了多久，熱情的招呼我坐在他身邊。面前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面放著一碗烤魚，一碗瓜子和花生，三碗米酒。家裡的其他人都在忙忙碌碌，我還在四處張望打探，只聽到老潘忽然唸唸有詞，虔誠得旁若無人，我知道他應該是用水語祭奠先祖，並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家人健康平安。我示意小潘坐在我身邊來，他笑著告訴我，這張桌子他是不能坐的，只有長輩和最尊貴的客人才能坐在那裡。大概20分鐘，祈禱完畢，老潘用筷子點了三下碗裡的酒，向上灑在外面，以示敬先祖們喝酒。然後邀請我端起酒碗一起喝酒，並熱情的往我碗裡夾烤魚，介紹說我們水族今天過年不能吃葷菜，而魚和蝦之類在水族不算葷菜。幾口酒下肚，我就納悶起來，這大過年的難道就是吃這個烤魚?也許是主人看出了我的不解，介紹說我們把這碗酒喝完，就轉到這邊的長桌和他們一起吃菜喝酒。長桌上擺滿烤魚、南瓜、茄子、糯米飯……當然少不了米酒，我感覺少數民族的酒量都非常大，無論苗族、水族、侗族、瑤族，而水族人喝酒，端起碗來，一句“秀”就一飲而盡。沒過多久，我就醉眼朦朧了……小潘送我回達地時告訴我說，明天是組裡集體過瓜年節，希望我參加。
四
第二天中午，我和同學一起，按照導航趕到寨門口，才發現這個地方叫“同鳥”，名字如同周邊的風景一樣美麗。放眼望去，蒼山如海，雲朵就在你身邊飄浮，梯田把幹欄式的吊腳樓一層層圍住，宛若仙境。熟悉的蘆笙和芒筒響起，寨門口美麗的少女，唱著動人的敬酒歌，我們禁不住三碗米酒下去。從都市到鄉村，從深圳到同鳥，這裡的山山水水，迷人的風光，讓我陶醉，同鳥的人民，淳樸、熱情、奔放，寨門口動人的山歌和清甜的米酒，讓我還沒有走進同鳥村就醉了……
進入寨門，就在田間地頭，擺放著似乎看不到盡頭的長桌宴，兩位村民敲起銅鼓，聲音悠長渾厚，似從遠古傳來，歷盡滄桑，撞擊人的心靈。此時禮炮禮花燃起，在空中散開，把同鳥水寨的瓜年慶典拉開。村裡的長老用水語誦唸著咒語，祭祀先祖，祈禱保佑同鳥村民。儀式結束便是長桌宴開始，我和村裡的一位致富帶頭人潘其章相對而坐。
“同鳥”這名字如此不俗，我想這裡一定有美麗的傳說，果然，他告訴我，同鳥水寨始建於清朝乾隆年間，生活在這裡的水族人，是從三都水族自治縣三洞鎮遷徙而來，至今已有近300年曆史。傳說很久以前，同鳥寨有兩隻吉祥鳥，一雌一雄，在一次寨火中，為救村民撲進大火，寨火熄滅後，人們發現兩隻吉祥鳥已化成石鳥，為了紀念這一對吉祥鳥，族人便將寨子命名為“同鳥”，意為同命相連的吉祥鳥。現在同鳥水寨的婦女頭戴的銀飾圖案就是吉祥鳥——鳳凰。一直以來，同鳥水寨的人們將這對吉祥鳥作為寨子的圖騰，保佑寨民安居樂業、世代享受太平。這裡傳統的水族婦女，都會一手馬尾繡，在出嫁前都會繡揹帶和鞋，為的是結婚後生孩子用。潘其章還告訴我，門口的水書對聯就是他寫的，這部象形文字的活化石至今已沒有多少人看懂並書寫了，我不禁對他由然起敬。
繼續喝酒，好客的水族人輪番敬來，在這田間地頭，面對蒼山和梯田，面對凌空掛出的吊腳樓，在這猜拳行酒令以及溫婉的歌聲中，我早已融入同鳥這個大家庭中。吃著南瓜和烤魚，喝著清甜的米酒，祭奠先人，慶賀豐收，也啟迪後人……
在我酒興正濃時，發現有一個小女孩一直靠在我身邊。我把她抱過來，好漂亮的小女孩啊!紅撲撲的臉頰，一對大大的眼睛，似乎沒有見過寨子外面的生人。問她幾歲了叫什麼名字，她卻似乎聽不懂我的話。潘其章告訴我，小女孩五歲了，村裡跟她一樣或者比她大的小孩都沒有上過幼兒園，有些直到長大，一天書也沒念過，我不禁茫然，一陣辛酸。五歲的年齡，要是在城市，唐詩三百首估計都能背三分之一了。小孩的父親韓國情走了過來，熱情的邀請我去他家裡喝酒過瓜年。走過一排吊腳樓，邁入他的家裡，眼前一片淒涼，家徒四壁，低矮而潮溼，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唯一的電器就是一個電磁爐。我坐下來，女主人熱情的忙碌起來，準備酒菜。潘其章介紹說，他家裡四個小孩，我剛才抱著的是老三，村裡沒有幼兒園，也沒有小學。如果要上小學，必須騎摩托車翻山越嶺一個多小時，送去達地鄉小學。如颳風下雨或者冰天雪地，那就去不了，山路無法行走。父母親要在田間勞作，也根本沒有時間接送，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看著孩子們長大……人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知識的年代，可是送去哪裡讀書呢?如果有愛心人士來捐建一所學校，在這極貧的村寨，又有誰願意來這裡教書呢?望著眼前的這一切，我不禁潸然落淚，多漂亮的小女孩啊，我多想帶你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古老而又神祕的同鳥，何時才能綻放你美麗的笑臉?
作者|賀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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