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炊煙

在城裡,時常勾起我無限思念和眷戀的是那鄉村的炊煙。

鄉村就散落在廣袤的原野上,或向陽的山坡上,或彎彎的河道旁。錯錯落落的磚房、土房、遠遠望去,像一塊塊泥疙瘩趴在黑黝黝的土地上,幾棵老楝樹,老樟樹凸現村畔,顯出一派古樸與蒼老。早晨或者黃昏,幾縷炊煙從村莊的頭頂升起,猶如陽光在一絲一絲地蒸發,線條由粗而細,色彩由濃而淡,動作由急而柔,它飄動著,向上,再向上,流浪在半空中無法落下,直至消逝。在鄉村的天空上飄動的這流暢的符號和語言,佈滿歲月的痕跡,滋潤過我的童年,縈繞過我的生活,如今又淤積在我的記憶中。

我再也不記得16年前,一位離家的學子是怎樣與鄉村道別的,再也無法想起當時心情。在遙遠的異鄉,在不大不小的城市裡我接受現代文明的洗禮,“炊煙”這個土味十足的詞語在車水馬龍裡顯得一貧如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灰塵像旅行包一樣扛在肩上,讓我感到生命的沉重和歲月的淒涼。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我走向那個生我養我的村莊,我聽著我滯重的腳步叩響在黃塵微起的土地上,一股幸福感湧上心頭。故鄉,我又回來了。抬起頭,一眼就望見了村莊上空飄動的炊煙。它緩緩地蠕動著,懶洋洋卻又無拘無束,慢騰騰卻又酣暢淋漓,為村莊厚厚地塗出一片安寧與滿足。它是那樣熟悉,又是那樣陌生。鳥近黃昏必繞樹,人當歲暮定思鄉。難道我已老了?可我才三十有二!也許在人生漂泊中老了一顆心?但炊煙無遮無攔地將它溫馨的氣息撲進我的視線我的嗅覺我的肺葉我的感受裡,很快融進我的生命,我才發現,一種對故鄉的思念早已***,就像那縷炊煙一樣暗暗律動。

我的思緒不禁飛向了更遼闊更遙遠的時空。在久遠久遠的人類歷史的源頭,在河流旁那塊空闊的林地,在深山的某一個巖穴,炊煙就與人類相依相偎生存繁衍。人們依水而居,依火而生,靠最初的一堆篝火燃起部落原始生活。我豁然頓悟,炊煙就是鄉村生活的芽啊!我熟悉的舊瓦房,童年嬉戲的院落,以及小巷裡傳來的狗吠,這一切都在炊煙中軟軟地浸泡過;炒辣椒的嗆人氣味,逢年過節殺豬宰羊燉燜誘人的味兒,也都被煙拌和過。那就是無垠的土地上親人們的生活滋味。

有炊煙就有村莊,有村莊就有人家,就存在著溫飽與安寧。在遼遠的土地上星羅棋佈地生長著村莊,大片大片的炊煙籠罩著村莊的身軀,滲透人們的肌膚、臟腑、髓血,這種過程、狀態和意義,構築了“炊煙”這個極其平凡而又意蘊廣博的字眼。我在鄉村度過了天真無邪的童年和少年,炊煙的襁褓讓我在夢中感覺到了母親含笑的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