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的青春回憶故事

  編者按:青春是我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作者卻覺得不堪回首,為什麼呢?下面我們來看看《不堪回首的青春》這個回憶故事吧!

  我就像一隻被懸掛在高空的風箏,想飛飛不遠,想落落不下。看不見的,正是我所不知道的——比如那深邃的天空,還 有那一團又一團看上去軟綿綿的雲朵;看見的,正是我所熟知的、多少次魂牽夢縈的故鄉,還有那一張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那一道道溝、一條條羊腸小道…… 任春秋輪迴﹑風雪洗禮,我的靈魂依然飄揚在 那個我稱之為“故鄉”的上空 。

  ——題記

  ***一***

  馬上就到暑假了,因為這是這學期的最後一個週末,等到下個禮拜的這個時候,對於劉遠來說是意義非凡的,因為他的中學時代就徹底結束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著迎接他的將是另外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也是他人生中的另一高度。

  劉遠清楚地知道,當初父親為什麼義無反顧的要求自己轉學去縣一中的原因。當然,他沒有讓父親失望,因為他的學習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

  本來他今天可以早一點去學校的,可農忙時節,家人恨不得多長出一雙手來,他怎能眼看著父母親在地裡汗流浹背地忙碌而自己又置身事外呢。他幫母親除了油菜裡的雜草後已是下午時分,按照往常他該動身去學校了,可一回到家看見 頭纏繃帶的父親正要起身去給騾馬割夜草 ,劉遠又從倔強的父親手裡接過鐮刀,急匆匆地朝山上趕去……

  出了大門,他看見鄰村的兩個和他同校的學生已經揹著一週的乾糧向學校出發了。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劉遠揹著一大捆鮮嫩的野草一搖一擺地回來了。他為了不讓受傷的父親明天再去割草,他返回山上把剛才背剩下的 又背了回來……

  換下草腥氣的衣服,穿上校服,背上一週的口糧,心急如焚地朝鎮子的方向走去,再晚就沒有去縣城的麵包車了。

  前一陣子碰到的那兩校友恐怕已經到學校了,劉遠在心裡這樣想到。

  這時,天邊傳來了“轟隆隆”的打雷聲……好像要下雨了。

  這多雨的天氣啊。

  無論如何,他都要按天黑趕到學校,千萬不能誤了明天早晨的物理考試。不能讓三年寒窗苦讀在最後一刻被一場雷雨給沖毀了。但願老天不要和他開這樣的玩笑。

  ……

  劉遠所在的村莊離鎮上十五公里,而且全程盡是崎嶇的山路,翻越兩座大山,才能到達鎮上。可想而知,這一路豈是“艱辛”二字所能替代的。

  若能看的見, 劉遠的腳印在這條崎嶇的山徑上依稀可見。正是這條讓他流下無數汗滴的路程,才使他下定決心、不顧一切去發奮讀書。

  是的,只有讀書,才能使他徹底擺脫先人們的生活,完全背離眼前的山間小徑,去往一個有寬闊路面的地方—雖然現在對這個地方一無所知。

  也是這條路,使他變得無比堅強。即使面對生活帶來的不幸,他也從不屈服。

  思索間,劉遠已經爬到了第一座山的半山腰。誰說不是呢,他為趕路,幾乎是小跑著前行的,他感到剛出門時穿上的白襯衫已經粘糊糊地貼在後背,雷雨前的風颯颯吹來,倍加一股涼意。約莫過半小時,就能到達山頂,就算下雨,也好去就近的村子裡 避避……

  一陣風吹過,緊接著電閃雷鳴,頃刻間大雨如注……

  一會兒功夫,小路泥濘不堪,令人寸步難行。聽見山溝裡的山洪怒吼著如猛獸一般奔騰而下。多想衝到那幾棵高大的楊樹下避避風頭,他又忍住了……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雨水汗水淚水順著臉頰一應而下。一步三滑,他摔得狼狽不堪。

  既然舉步維艱,他只好又掉頭下山。回家。

  不幸的劉遠,就這樣一路嚎哭著回來了……

  ***二***

  夕陽西沉,小山村沉浸在落日的餘暉裡。

  放羊娃趕著成群的牛羊騾馬浩浩蕩蕩地從遠山深處呼嘯而來。空氣中瀰漫著牲畜屎尿的氣息,這是人們熟悉的氣味,也是人們喜愛的氣味。對那些視牛馬為生命的農人來說,這種氣味是濃郁香甜的—難怪有人說城裡的汽油味讓人噁心……劉遠記得在鄉中學上初一時有位老師,他總是在放完羊後才趕來上課,而且總是在上課鈴響完 很長時間後才匆忙跑進教室,身上粘著野草不說,還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因此有不少學生會捏住鼻孔……有天老師終於為自己開口辯解道,別嫌棄我身上的牛糞味,在農村誰家沒有這些家畜,沒有家畜,你們怎麼耕種;在城裡誰沒有食用過它們,當你們在吃的滿嘴流油之際,是否想到了它難聞的糞便味呢,恰恰相反,在我看來,這是世界上最好聞最原始的味道,它們伴隨著我們的老祖先穿越歷史﹑跨越時空,悠遠而深長,飄香而古樸,難道不值得我們去讚美麼……聽完老師的慷慨激昂,同學們安靜了許多,再後來也沒有看到有人會捂鼻子。

  俗話說:靠山吃山。

  劉遠所在的村莊地處深山,森林茂密,水草肥美,適合飼養家畜,所以家家戶戶牛肥馬壯。往往牛馬的數量能顯示出住家的貧窮與富有。每家每戶都有牲畜,放牧就成了問題,農閒尚能騰出人手看管,農忙就顯得棘手。為解決這一矛盾,智慧的祖先們早有妙招,就是十戶八戶為一組,牛馬分開,以牲畜的頭數為天數,每家每戶輪流放牧。

  劉遠父親額頭的傷就是上一輪出山放牧時被樹枝劃破的,被人從山上揹回來時都能看見白森森的骨頭,當時一家人嚇得嗚嗚痛哭。劉遠是上週末回來才知道的,聽了母親的唸叨後,他差點也哭出聲來。

  當劉遠狼狽地回到家後,他一頭扎進被窩委屈地哭了起來——因為他錯過了明天早晨的升學考試……

  母親端來了晚飯放在炕頭,怎麼催促安慰,他就是不想吃。最後他聽見父親踉蹌的腳步走了進來。

  遠遠,閒著哩,沒有啥,先吃飯,等明兒一早我和你媽送你去學校。

  在被窩裡他哭得更厲害了——聽了父親的話。

  別說是父親有傷,明天新一輪的放牧又捱到他們家了,而且天一放亮就得趕馬群出山,農忙時節,也不好和別人調換。還有,十五公里的山路,走到鎮上就得花三個小時,然後再返回來……

  別無選擇,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

  ***三***

  若,人生是由許許多多坎坎坷坷的路一段段組合而成,那麼,初中的三年時光不可或缺,它的嚴酷讓劉遠終身難忘。而恰巧是這十五公里的行程鑄就了他的堅毅和耐心……

  天地一片灰暗,零星的小雨慢慢灑落,劉遠的心情沉重的如同此刻粘滿泥巴的雙腳,每一次跳動,都讓他感到窒息﹑內疚。他想對父母說些感激的話,但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或許,任何語言都是累贅和多餘。

  他只能奮力前行!

  為了能趕上早晨的第一堂物理考試,也為了不耽誤出山牧馬,劉遠在父母的陪同下不等天明就向鎮子出發了。

  你看,天氣受昨天下午那場倒黴雷雨的影響,直到這會還沒放晴,飄飄灑灑的細雨讓人倍感心煩和厭惡。

  唉,昨天晚飯時分的陽光是多麼鮮紅啊!

  由於下雨的原因,行走在山間小路上的艱難不必多言。但不管怎樣,他們總算將十五公里的路程行走了一半。這時,劉遠的母親提出要獨自返回村子,因為她還惦記著那些等待放牧的牲畜。再過一個多小時天就亮了。

  鑑於父親的傷勢,只好讓母親先回。

  劉遠央求父親陪母親回家,可辛勞的父母哪肯讓自己的兒子獨自行走這黑暗的泥濘小道,硬要送到鎮上才安心。

  夜色中,看著母親遠去的身影,劉遠的視線再一次模糊了……

  又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行走,劉遠終於和父親到達了小鎮。

  東方微微亮了起來,不知道會不會再下雨,但願天會轉晴,別讓父親再淋雨,最起碼泥濘小路會變得乾巴一些,不至於讓他老人家再滑個跟頭……

  劉遠在沉思之際,通往縣城的中巴車已停在眼前。

  車漸漸走遠,劉遠回頭張望,父親已和高山融為一體,巍峨屹立在他模糊的視線之外。

  車上擠滿了進城的農民,劉遠找到了最後一排的一個座位勉強落座。煙味、泥腥味、人們身上散發出的汗腥味……夾雜一些說不出的怪味溢滿整個車廂,劉遠早已適應,其實自己身上的汗漬味並不比他人的淡,所以他也就坐地心安理得,毫無不適之感。

  麵包車行進一個小時才能到縣城,劉遠索性掏出一本閱讀書,消遣地看了起來。他的心怎麼也平靜不了,父母的容顏﹑這一路的磕磕絆絆﹑風雨兼程,都讓他心酸無比,心裡有許多委屈想要一吐為快,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使得他的面頰看上去有種病態的感覺。他又拿出紙和筆,俯膝寫了起來……

  昨夜的雨水已衝刷掉我的惆悵

  你的疲憊誰來安撫

  這一路

  真想化作一塊塊石頭

  鋪就在你踽踽前行的腳下……

  讓你安然步履

  是你

  讓昨夜不再黑暗

  我的前方一片光明

  蜿蜒崎嶇的小路

  讓我履如平地

  其實

  我早已長大

  不怕在泥濘中跌倒

  更不會怕黑

  我知道

  泥濘 黑夜

  是生活的常態

  而你

  將是我一生無法彌補的過去

  多想

  替你分擔生活的重擔

  卻總被你疼愛地拒絕

  還附加說

  我能行 你還小

  ……

  父親

  雨在繼續

  你一定要小心……

  ***四***

  雨,似有似無地下著,下著……

  此刻的校園一片靜悄悄,如退潮後的沙灘,空洞﹑寂寥。劉遠多麼希望聽見那稀里嘩啦的喧譁還在繼續,可是,沒有,沒有。即使他走的再快﹑起得再早,仍然沒能聽到考試的鈴聲。

  遲到已是事實,無需猶豫,趕快進考場再說。

  中考,是一年一度的重大節日,拋開別的不說,就從縣城的交通來說,絕對是一大亮點,堪稱壯觀。匯聚了全縣二十三所中學的畢業生齊聚一城,使小縣城空前的擁擠熱鬧。小餐廳﹑小旅館的生意格外紅火。有些鄉下的學生,索性組團包下整個旅館和餐廳。晚飯過後,縣城北邊的北向山上看書遊玩的學生多的跟峨眉山的猴子似的,有些確實在讀書,有些以讀書的名義分享著他們所剩無幾的中學時光。

  至於劉遠為什麼還能在考試期間有宿舍可住,與他的班主任李敏和有關,李老師不僅是他的語文老師,而且還是學校的教務處處長兼他的班主任。劉遠的踏實好學讓不少老師對他刮目相看,平日裡也和李老師比較親近,所以為照顧劉遠的考試,宿舍暫時沒有被收回。

  劉遠匆匆放下行囊,箭一般飛向教學樓。

  全縣的初三畢業生齊聚一中,進行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他在縣一中三年,校園裡的一草一木都深刻進自己的記憶,當班主任託班長把准考證發放到手上時,他一眼掃到自己的考場——二號教學樓初三〔8〕班,這不就是他隔壁的教室麼。和劉遠准考證號緊挨著的是他們的英語課代表付曉燕,為此同學們還取笑過他們兩—不過都是後話,容我稍後解釋。

  衝到考場門口的劉遠都快急哭了,站在門口的老師不讓他進,原因很簡單,此刻離考試已過去半個小時,按規定,是不容許考生進考場的。任憑他怎麼解釋,老師仍然一副剛正不阿的姿態,正在萬般無奈之際,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他就是劉遠的政治老師張順才,他在過道巡邏,聽見門口的說話聲才出來一看究竟,沒想到是自己的學生,二話沒說,示意劉遠進去,滿臉的疼愛和寬容溢於言表,雖然他還是像上課時一樣的嚴肅,但此時此刻劉遠從他臉上讀到了更多的內容……

  他的座位是靠窗戶一排,臨坐時他和右邊的付曉燕相互對視了一眼,她一臉的疑惑與不解,彷彿在問,怎麼才來啊。

  攤開試卷,填上姓名和准考證號後,先從最後的“實驗題”做起,這樣會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得到相對高的分數。

  ……

  叮鈴鈴……叮鈴鈴……

  劉遠最後一個走出考場。

  走出教學樓,一點一點的冰涼打在額頭,原來又下雨了。他忐忑地走著,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再看時付曉燕已經為他撐起一頂雨傘……

  付曉燕是在新疆長大的,由於父親工作的調動,又隨之返回原籍。她的各科成績都名列前茅,曾和劉遠在學習上明爭暗鬥,換而言之,是死敵!他兩最終能成為要好的朋友,和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那是初二學年快結束的時候發生的事情,付曉燕轉來不久,在班裡也沒有熟悉的同學,有天中午放學突降大雨,看著同學們熙熙攘攘湧出校門,她卻不敢冒雨回家,最後就來到離教學樓不遠的男生宿舍樓前,恰巧碰上要去食堂打飯的劉遠,待說明來意,劉遠一口就應承下來,靦腆地將自己的雨傘讓給她,付曉燕開朗地表達謝意後轉身而去。

  劉遠才發覺她眉宇間有顆漂亮的“美人痣”……

  倒是下午還雨傘的時侯,鬧出了一段插曲——坐在教室後排的“搗蛋派”們說這是雨中送傘你來我往之類的戲說,付曉燕聽後沒什麼反應,劉遠覺得臉有點發燙,以至於後來都不敢和她迎面打招呼,更別說探討學習了;付曉燕顯得從容大方很多,絲毫將那些話不放在心上,還時常向劉遠請教問題,有一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倔勁兒。

  他們就這樣認識並漸漸熟悉。

  ***五***

  一場大戰總算結束了,是成是敗,還需等待時日。

  劉遠又把自己投入到忙碌的莊稼地裡,盡情地揮灑著汗水,用稚嫩的臂膀幫父母拉拽著日月……

  就在他考試的這幾天,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上一年級的弟弟不幸舍家而去 ,留下年邁的父母終日以淚洗面,痛苦不堪。劉鑫是中毒性痢疾而導致的夭折,從得病到“離開 ”僅僅兩天的時間,這種打擊無疑是這個家前所未有的災難,而這種災難又是如此地猝不及防。

  劉鑫晚上告訴父母說他肚子疼,父親顧不上歇緩,就去請來村上的赤腳醫生儲大夫前來診治,開藥,打針……病情夜裡仍不見好轉,折騰的一家人徹夜未眠。天剛麻麻亮,又請來儲大夫打了一針,見孩子睡著後一家人又上地裡勞作去了。晌午時分,等大人回來以後,劉鑫已經處在半昏迷狀態,手忙腳亂送到鄉衛生院醫生一觀察下了結論,孩子不行了……

  天哪……劉遠母親差點昏厥過去。

  劉遠得知這一噩耗,還是嫁到鄰村的姐姐劉紅告訴他的,那天正值劉遠考完試回家途中,在鄉郵局的門口遇見 姐姐,她是來領取在蘭州打工的姐夫寄回家的包裹 ,在信裡說,天熱了給孩子和姐姐新增些打熱的衣裳。

  劉遠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火葬弟弟的那個小山溝 。

  他感覺自己像在夢中一般,完全想不通劉鑫說沒就沒了,而且自己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看到 。

  在這個地方,有一不成文的規定,凡是沒有結婚生子的人死後,不論男女,不分老幼,一概不能進祖墳,也不能以土葬的方式埋在自家的田間地頭,而且必須火化,在這平襄土壤的大山深處,火化就是用柴火把屍體燒掉,每每此時,山溝裡總會冒出一股濃煙、還夾雜著燒焦的屍體味瀰漫在青山綠水的村莊上空,經久不散,所以可憐的劉鑫也不例外。劉遠趕到時,只見一團焦黑的的土地,還有沒燒化的黑木頭凌亂地躺著,彷彿訴說著一段憂傷的故事,又彷彿見證著真麼,劉遠不得而知。他的腦海裡是弟弟無限放大的肖像和可愛的容顏。

  劉鑫的離去,對父母的打擊是空前的,僅幾日不見,再見時眼已是窩深陷,滿面愁容。

  母親看見劉遠,淚眼汪汪地泣不成聲,父親無語地蹲在門口,茲茲地吸著旱菸,彷彿嚥下的不是煙,而是無法言說的傷痛,吐出的也不是青煙,而是深埋在心底的難過……

  從此,劉遠再不會像以往那樣等待父親安排農活,比如說該給馬割草啦﹑該給洋芋施肥鬆土啦﹑該給春小麥噴灑農藥啦等等……其實不用父親交代,劉遠對自家的農活也心知肚明,哪樣得提前做哪樣得放到後面做。對於父親自己來說,他也是在行使一家之主的權力,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突顯出自個兒在這個家的地位和尊嚴。

  往往還聽不見晨鳥的啼鳴,劉遠已經踏著冰涼的晨露上山了,只有讓自己身陷繁重的農作當中,才能讓他暫時獲得一種超然的踏實,雖然他現在還不完全理解“超然 ”一詞的最深層含義。唯有不停地勞作,才能對得起苦難的父母。

  日子在他不停地耕作中,慢慢悠悠地走過了一個月。

  這時的太陽已散發出熾熱的白光,田裡的小麥已穿上杏黃色的裙裝,在微風中舞弄著飽滿的軀體,予以告知主人,我即將成熟,快收我回家吧!

  有一天,劉遠在山裡牧馬,或許是天太熱,或許是太放鬆,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樹木郁郁青青,小鳥嘰嘰喳喳,聽小溪潺潺,看藍天白雲,這等悠然,哪來的煩心可言,何不閉上眼睛來享受大自然的饋贈。突然被落在白樺樹上的一隻喜鵲吵醒,莫非會有喜事光顧於我 ,劉遠暗想,若有,會是什麼喜事呢,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又平躺在了草地上。

  晚上回到家,果真有喜事——縣一中的高中錄取通知書顯眼地放在早已掉了油漆的三抽桌子上。

  ***六***

  在繁忙的家務中,劉遠暗自竊喜——他如家人所願,考取了縣重點高中,用村上一些老漢的話說,那是劉家祖墳裡出下的,確實,他是這山旮旯裡為數不多的高中生之一。劉遠父親更是語出驚人,從過去至今,你是第一個高中生,要是在舊社會,已是秀才嘍……

  讓劉遠有點小激動的是 收到了付曉燕的來信,光看信封上灑脫飄逸的筆跡,使他莫名的興奮起來。

  心中說,她也收到一中的錄取用指數,為此事她以借書為由專門去班主任家打聽了一番,李老師說你的錄取成績是咱班的第三名。所以,我先向你表示祝賀……結尾處,她說,現在你幹什麼呢,一定很忙吧,我都無聊死了,前幾天約了幾個要好的朋友一同去北向山遊玩,順便在山頂的廟宇裡許了個願,哈,你知道的,我不信這一套的,她們非讓我許,沒辦法推脫,就暫且相信一回的了……你知道不,我的願望和你有關—嘻嘻,別多想喔,就是希望你也能進一中……

  她的來信,讓他平靜的心湖泛起了一道飄帶般的水浪。繼而又被突來的不幸所淹沒。沒等他心底的浪花平息,又遇突襲的狂風,一瞬間,他好像被甩在生活的另一片汪洋——他姐劉紅家出事了。

  沒良心的郝明亮提出和劉紅離婚!

  話早在信中說清楚了,善良的劉紅以為是玩笑,就沒往心裡去,本來給母親提就一下,可前些日子因為劉鑫的離去鬧得家人心情沮喪,也就擱置在一邊了,誰曾想這下竟然把事情給耽擱了,這不郝明亮從千里之外的蘭州專程趕回來,就是早些辦理離婚手續,好讓自己在外逍遙快活……

  郝明亮在蘭州曾替人修車,這幾年自己單幹,不料幹出了名堂,村上有好多人現在在替他打工,成了名符其實老闆,有了錢,開始了不消停﹑胡鬧騰,這不,連自個兒糟糠之妻都不要了。

  劉紅抱著四歲兒子待在孃家,沒玩沒了的哭……

  她之所以傷心欲絕地哭泣,是因為接受不了郝明亮提出無理條件——孩子留下,家裡其他東西任意拿!有什麼可帶走的呢,這些年支撐著她在這個家生活下去的動力部就是孩子嗎?自從結婚被分家出來到現在,房屋依舊兩間,花頭頂母牛一頭,除了新增一個活潑機靈的兒子和生活施加的壓力外,還有什麼啊!

  鑑於孩子的事僵持不下,兩家動用左麟右李組成的談判代表,展開正式“談判”。

  劉家的代表成員有:劉遠父親、同村的姑父及姑父的兒子、大叔和他的兒子﹑村主任王鐵柱***他是劉遠父親一手帶出來的,當年劉遠父親是鄉上唯一的電影放影員,由於人手不夠,鄉里要求劉師傅自己物色一名最佳人選來幫忙打雜,正好鐵柱常來他家串門門拉家常,他不像其他人稱呼其劉師傅,而是劉師長劉師短的喊個不停,劉師呢,也覺得親切,就常留在家吃飯,家裡有什麼累活,鐵柱也自告奮勇義不容辭兩把給擺平,既然鄉里有這美差,何不來個近水樓臺讓鐵柱補個缺,再說不是白乾,還領取工資 ……電影隊快解散那會兒,鐵柱在劉師的介紹推薦下,成了一名共產黨員,最近幾年實行民主選舉制,鐵柱憑藉前幾年在鄉上是的人脈關係,輕而易舉當選了西溝村的村主任,一當就是幾屆,雖然自己當了父母官,但在劉師跟前從不耍詐,而且對劉師為首是從,態度很是謙和……***﹑村委會會計邱少林***他是王主任的尾巴,所以有主任的地方一定有他的身影*** ﹑最重要的人物就算劉遠的兩個舅舅了,他們一聽郝家欺負自個兒外甥女,真實義憤填膺……

  在農村,這就是一種最有效﹑最簡單﹑最直接行之有效的處理事情的方法,往往是家族式﹑親朋好友式﹑鄰居聯合式……

  這些組合形式,在農村屢見不鮮……

  ***七***

  在一個灰濛濛的清晨,劉家代表團一行氣勢洶洶地來到了郝家,郝家早有防備——顯示出了自己堅定的談判立場***休想搶走孩子***,劉家也是善者不來……

  幾個回合談判下來,雙方互不相讓。悲劇也就此發生了。

  此類談判,比的是實力和勢力,不管你能說會道或者沉默不語,只要夠狠夠凶,已是勝券在握。若是談判雙方實力相當﹑不分伯仲,那就只能用暴力來解決,其結果是兩敗俱傷﹑草草收場。觸犯法律的,視情節輕重予以追究和懲罰。

  ……

  一通棍棒相加的混戰之後,雙方各有損傷:郝明亮 的額頭被劉遠的兩個堂哥打的雪花四濺,若不是有人及時阻攔,恐怕小命不保,劉遠父親不知被誰搡倒胳膊肘子摔的骨折,還有一頭老母豬好像也受了重傷躺在院子的一角不停地抽搐。

  王鐵柱一看事態不妙,急忙勸阻,但因仇恨而怒火中燒的暴力衝突,哪能因他的幾句話而停歇!

  等派出所的執法人員趕來,戰爭已經結束,當然,殘兵敗將也在自己人的攙扶下各回各家。

  ……

  經民警參與協商,孩子由劉紅看管,郝明亮應負劉紅相應的經濟賠償……

  一場轟轟烈烈的離婚***就此終結。但劉遠父親的傷勢又成為了一家人的傷痛,誰說不是呢,正值農忙時節,家家戶戶都準備秋收,可劉遠家裡無意中又少了個勞力。這不要命嘛!雖說劉紅現在又成為劉家人,但她得照看兒子……

  劉遠挺身而出,對一籌莫展的家人說:“有我呢,誤不了收麥!”

  他說的果斷,家人聽的揪心。

  過不了幾天,劉遠就該報名上學。

  傷筋動骨一百天。劉 遠早已有了自己的 打算——輟學——這樣也算是一種報答吧,他無法撇下傷病的父親和瘦弱的母親而獨享清閒!

  漫山遍野金燦燦的,如火焰在燃燒,烤地人熱血沸騰,生活的煩惱和憂愁頓時一掃而光。有什麼能比得上這眼下的豐收啊!

  劉遠賣力而踏實的揮舞著鐮刀……

  他一方面揮霍著汗水 ,另一方面承受著理想的煎熬和折磨,那美麗而心碎的“烏托邦 ”。沸騰一天的西溝村早已進入夢鄉,劉遠卻坐在夜色下的小河旁獨自流著淚水,想起人聲喧譁的校園 ,多想放聲大哭 一回。每次看鄰村的兩個高中學生從他家對面的小路上去往學校,總會勾起無限的嚮往和惆悵。

  付曉燕的又一封來信使劉遠幾乎痛哭出來,這種感覺在弟弟劉鑫離去時都不曾有過!

  這次,他沒有像上次那樣及時回信,他決定不回,這樣最好!

  ***八***

  割麥,收麥***指人拉馬馱,將堆碼在田間地頭糧食運送至打麥場***,打碾,犁地,種冬小麥……忙完這一系列程式性的農活,一年的付出才算完全﹑收穫才算徹底,不管收成好與不好,都得為來年再作打算。

  日子已到中秋,待過完中秋節,新一輪的打工潮也隨之而來。無論是專門務農的,還是從外地趕回來幫助家裡秋收的,等過完這個團聚的節日,他們得重新奔赴城市,開始另一種生活……

  劉遠,早已蠢蠢欲動,他對眼下的生活倍感無奈,出去走走或許能緩和他緊繃了兩個多月的神經,他感覺自己有使不完的勁……

  經過這些時日的磨練,他的身體明顯地比以前健壯,黝黑的面板已散發出農家漢子的蒼勁和幹練,如果不看他的臉龐,完全發現不了他仍是個未成年的孩子。還記得犁秋田那陣兒,劉紅送來晌午飯,劉遠就學那些老農的樣子,雙腿盤膝往鬆軟的泥土裡一坐,瓦罐往膝蓋上一頂,順手摺一根枯蒿杆當做筷子,狼吞虎嚥的吃起來……惹得一旁的姐姐忍不住發笑。

  或許,他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人……

  中秋節已過,劉遠就隨村上打工的隊伍出發了,活也落實了——在省城壓天然氣管道。

  父母一再反對他外出打工,但這次他的意志是堅強而決絕的。任母親淚眼婆娑,他愣是沒有妥協。父親的傷勢有所好轉,家裡再沒有費體力的農活,他可以沒有“牽掛”地走,不過,這種牽掛是狹隘的,也是粘不住腳的,他那一團糟的家,怎能讓他完全沒有牽掛呢!

  從縣城發往省城的班車是夜班車,所以,他們一行人要在縣城晃悠一天以打發漫長而無聊的一天。劉遠對這個地方的角角落落再熟悉不過了,就沒去湊熱鬧,和一大叔坐在車站的臺階上照看行囊。雖然已是中秋,但太陽毫不吝惜自己的最後一束餘熱,慷慨大方地照耀著每一寸土地和這片大地上行如螞蟻的人流,大叔靠著行囊呼呼地睡的香甜,引得劉遠也打起哈欠,他可不想現在睡覺,要把瞌睡留到晚上,不然晚上又要像現在一樣——無聊,難熬。他起身朝南門超市漫步走去。

  還沒走進去,卻被一個熟悉的身影怔住了。從玻璃櫥窗處,他看見了付曉燕,難堪的是她也看見了他,劉遠正準備轉身而逃,卻被穿著校服的付曉燕喊住了。劉遠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感覺到自己的臉像被六月的太陽炙烤過似的,火辣辣的燙。

  穿著校服的付曉燕顯得比以前更加端莊,扎著馬尾,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怎麼,不認識我呀,同學一場,連封信也不回……?”

  “哦……沒收到……”這話連自己都感覺到像撒謊。

  “呵呵,是麼?”

  ……

  知道撒謊沒什麼作用,索性一股腦將自己家的事全部倒了出來。他不正需要這樣一個可以傾訴的物件麼,為何不呢?

  聽完劉遠的訴說,付曉燕沉默良久,她不知道怎樣去安慰眼前這個飽受磨難的同齡人,沉默,唯有沉默方可代表她此時此刻的心聲……

  臨近告別之際,付曉燕送給他一個筆記本。待她消失在人群,他翻開扉頁,上面赫然寫著“保持聯絡”四個大字。

  乘著夜色,班車行使在輪廓可見的縣城公路上……眼前忽然閃過父母的身影……山坡上甩著尾巴啃著青草的老馬、圍著老馬撒歡兒的小馬駒……

  作者|西夏小王子

公眾號|甘寧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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