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哲理散文街頭的自語
街頭的自語
周國平
上海從來不是幽靜的樂園,用不著擺出這副失樂園的憤激姿態。一種把人與土地隔絕開來的裝置是不配被稱為家鄉的。很多人都說上海人有嚴重的“排外主義”,相信也有很多人也很想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去狠狠地批評他們一番,而這句話很好地為這些人找到了一個理由,一個發洩的出口。所謂“排外”,就是“地方保護主義”。上海人你們沒有失去那個自認為被源源不斷的外地人破壞的家園,因為你們沒擁有過,所以用不著以不屑鄙視的姿態對待外地人。
有一種人,求名心切,但只善於接近名流而不善於接近思想。“接近思想”,這個說法我很喜歡。不說名流這種遙遠的事物,在都市生活中,我們很容易接近物質而遠離思想。就算不少書,都大多數接近內容而遠離思想。所以我才會把很多書看過了,回想起來卻沒有任何深刻的思想殘留在腦袋裡。只聽見語言而不會傾聽沉默的人是被聲音堵住了耳朵的聾子。“傾聽沉默”,這個說法我也喜歡。傾聽花開的聲音,傾聽雨滴在樹葉上的聲音,傾聽雲捲雲舒的聲音。善於傾聽大自然一切沉默的聲音的人,擁有一個真正意義的耳朵。曾經給我們上詩詞課的一位女老師問道,你們有沒有為一朵花而感動過?你們有沒有曾經為一朵花而駐足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鍾?我想,擁有這種經歷的人,一定不缺少一個真正的耳朵。
我不忍心看中國父母們的眼神,那裡面飽含著關切和擔憂,但缺少信任和智慧。不用多費口舌,這句話很好地把中國父母們的心理概括了。如果我是父母中的一份子,我從來不會擔心有上述情況。我相信。
我一向聲稱一個人無須歷盡苦難就可以體悟人生的悲涼,現在我知道,苦難者的體悟畢竟是有著完全不同的分量的.所以一個多愁善感、憂心忡忡的人是不能夠通過臆想把所有的苦難經歷一遍來達到成長的目的的。所以一個親身經歷了苦難的人才會有那麼厚重的心靈力量和人格力量。苦難的力量毋庸質疑,經由苦難獲得的體悟不可輕視。
可是我還沒有年輕夠,怎麼就老了?青春是短暫的,青春是永恆的。看你怎麼看待。
不久後,這裡將屹立起氣派十足的豪華建築,令一切感傷的回憶寒酸得無地自容。
論自卑——你們圍著他,向他喝彩,他惶恐不安了。你們哪裡知道他心中的自卑,他的成就只是做出來給自己看的,絕沒有料到會驚動你們。其實這樣的人生存在我們周圍的每一個角落,很多很多,包括我們自己。這樣沒有什麼不好。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美女帥哥,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天才怪才。他們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懷著小小的自卑,不害己不害人。他們戰戰兢兢,踏踏實實,沒有發出光與熱,沒有成就能與國家、地球、人類這些偉大巨集觀詞語聯絡在一起,但是他們是父親、母親、朋友、子女,對他們來說,這樣就已經足夠。這句話把一個普通人的自卑心理描寫得惟妙惟肖,還帶著作者淺淺的不以為然。但是我尊敬這些人,正是因為有許許多多的他們,將軍才能是將軍,英雄才能是英雄,偉人才能是偉人。
人之常情——弱者的自衛往往比強者的進攻更加有力。看到這句話,最讓我想起的是咱們的紅軍,小米加步槍面對著敵人的長槍短炮,沒有絲毫膽怯。但願不是曾經。
感覺——當我忙忙碌碌時,我多麼厭惡自己。宿舍熄燈了,一個十七歲的大學生蹲在走廊的燈光下寫詩。我喜歡那時候的我。我也喜歡大學生的我。我也喜歡遇到不開心的事能開懷大哭的我。我也喜歡大大咧咧粗魯直率的我。我也喜歡因為不諳世事而橫衝直撞的我。那個時候的我,因為年幼而無知,因為年少而迷茫,因為年輕而輕狂,我多麼懷念那個時候的我。
我始終擺脫不了尷尬,有時是因為我太年輕,世界太老;有時是因為世界太年輕,我卻老了。所以我們永遠趕不上世界的速度,永遠離世界太遠。當遇到挫折的時候,我們可以用這句話安慰自己,因為它是事實;當我們感到幸福的時候,我們也可以用這句話鞭策自己,因為它的確是事實。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愛情、事業、友誼、名聲都消逝了,但我還活著,活得如此單純坦然。有那麼一天嗎?如果有,我還活著,說明我曾經同時擁有他們。因為得到而所謂,因為失去而無所謂。
水上的落葉——我把我的孤獨丟失在路上了。許多熱心人圍著我,要幫我尋找。我等著他們走開。如果他們不走開,我怎麼能找回我的孤獨呢?如果找不回我的孤獨,我又怎麼來見你呢?因為一個人,所以孤獨。因為孤獨,我來找你。因為想找你,所以我讓自己變得孤獨。是想要表達這樣的意思嗎?
街頭的自語——我皺著眉頭。你問我想幹什麼?我想把天下發出噪音的金屬器具,從刀鋸斧刨到機器馬達,通通投進熔爐,然後鑄成一座沉默的雕像。相信很多像我這樣的人都會這樣想,但是更多時候我們希望關上自己的耳朵。
每個人的個性都是一段早已寫好的文字,事件則給它打上了重點符號。
相思是一篇冗長的腹稿,發表出來往往很短。一個真正相思過的人,才懂得這種滋味。一個人,沒有愛情的時候,可能寂寞;但是擁有愛情的時候,一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