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父親的散文隨筆
父親是條河,流轉著歲月,訴說人世的滄桑。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一***
柳青曾說過:“有些人活著就如同死了;有些人死了,他仍然活著在人們心中。”家族叔父薛興福就是柳青形容的仍然活在人們心中的人。他有兄弟二人,排行老大,我們侄子輩都稱呼他叫大爸。
大爸自小喪父,在民國十八年關中年饉***1929年***,兄弟姐姐隨母親我三婆逃荒乞討到甘肅華亭一帶,三婆為了兒女和自己生存,改嫁到當地蔡家富戶人家。蔡家人僅收留了年幼的二爸,嫌大爸已知事理,不肯收留。大爸無奈沿街乞討並尋事幹,遭遇數九嚴寒,他曾鑽過人家白天做燒鍋生意的空鍋籠避寒,受盡了飢寒心酸。最後逃荒到了平涼一家棉紡廠,終於找到了一份能吃飽肚子的工作。大爸腦子特靈光,他跟隨師傅,髒活累活搶著去幹,先管理廠裡的柴油發電機,後又擔任織機操作工,學就了一身技術本領,後又娶嬸孃育兒養女。解放前夕,他和大嬸孃辭工回到了盼望已久的故鄉堡城薛家,安居樂業,演義了人們交口點讚的諸多故事。
大爸苦盡甘來,孝道可贊。回到家鄉第一個大年三十晚,大爸攀上門前懸天高的大椿樹掛了一盞大紅燈籠,昭示著他已經回家了,薛門沒有絕後。大爸很快融入村鄰社會,相鄰親朋紛紛登門探視,問長問短,送來了吃喝。解放後,大爸家被評定為貧農,政府給他家分了田地,勤勞的大爸利用工餘,搭建了三四間草棚房屋。大集體體制之後,群眾選舉大爸當了生產隊的“貧協代表”,鄉鄰尊稱他為“薛代表”。他當代表後,更多的激情都傾注在為群眾服務,主持公道上。誰家有忙他就幫,誰家有難他都解。我的祖父在家族同輩中排行為四,雖在大饑荒十八年年饉喪命逃荒路上。祖母賢淑有佳,人稱“善人四婆”。每逢臘月三十晚上,家境貧寒、且兒女眾多的大爸卻很講禮數孝道;他帶著眾多兒女,端著燒酒盤子給他四嬸孃拜早年。在我的記憶中,這種現象年年如此。
大爸聰明能幹,公道正派。在集體所有制時期,生產隊的“貧協代表”可算得上說話有分量的人物。但大爸為人和善從不自居。在我的記憶中,大爸從不說過頭的話,更不做過頭的事。他對人對事,一視同仁,從不欺壓人,也更見不得惡人欺負弱者。曾記得每年夏收,隊長總是把摞麥垛的活路安排給大爸。因為大爸摞的垛子有圓又有式樣,不壞麥草,其他社員望塵莫及。大爸幹起農活的確是行家裡手,你看他揚場清行、撒子摞垛,搖耬播種樣樣不擋,鄰村群眾還是過路客人,看到大爸幹活,都會駐足聚目,點贊把式。生產隊無論是分油、分棉,還是分肉、分糧,都少不了大爸執稱,因為人們都信服他公道正派,私心雜念少。大爸經常說:“對人人都要一碗水端平,才能贏得人心。”
大爸善解人意,為人厚道。大爸常說:“日常生活中,誰沒有個難處,一家有難了,大家都幫一把難就不難。”大爸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三夏”、“三秋”收種,大爸先忙完自家農活,又去幫弱勞戶勞動。特別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業機械化率還非常低下,主要以人工收種為主。在隊裡安排大爸撒籽時,他都毫不猶豫的放棄自家農活,又奔忙在生產一線,替他人家撒籽播種。大爸子女多,家庭負擔重,每逢組織照顧,他都婉言謝絕,把照顧名額讓給村裡特困戶。
大爸倡導和諧,善解矛盾。大爸常說:“家和萬事興,村和百家泰”。哪家兄弟分家、哪家發生地界糾紛、哪家妯娌不和發生矛盾,都要去請大爸調解處理,鄉鄰親朋相信大爸為人處世,群眾尊稱大爸為:“堡城村的‘周’。”凡經大爸調處的矛盾糾紛,從來就沒有反悔過的事情。
大爸尊長***,口碑頗佳。大爸以八十八歲的高齡辭別人世已經十多年了,人們飯後茶餘仍然津津樂道的懷念著他,談論著他,說著他往事的恩德好處,大爸成了堡城十八堡尊長***的典範。不論是他的長輩同輩,還是兒女侄輩,凡生病住院,大爸知道後,都要購禮品前去探視,安慰生病住院者安心養病,若遇收種大忙,大爸都會去義務幫助他家收種,只付出從不索取。眾人議論起大爸,都誇讚他老人家德行好,心良善。雖則大爸一介農民,沒有驚天動地的業績,在普通平凡的農村,幹了一生再平凡不過的農業,當了一輩子農民,但他為人公道正派,崇德厚道、勤勞誠信的做人品質,永遠值得眾人懷念。
***二***
週末回了一趟農村老家,進門第一眼就看見父親生前用了半個多世紀的又光、又亮、又長、兩頭尖尖的槐木扁擔。睹物思親,勾起了我諸多思念。
父親已經過世兩年多了,他老人家高壽九旬又八,生前經歷了諸多坎坷遭遇,但他那頑強堅韌、淳樸善良的精神,樂善好施、勤儉持家、愛國守法、支援兒孫積極向上,勤奮學習的家風,始終激勵著我和兒孫們努力學習工作,盡力奉獻社會。
父親是一個勤奮的人。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大集體時期,父親自制了這根挑草擔柴的扁擔和牛皮擔繩。父親給生產隊飼養牲口;就用它來挑草。當時正讀小學的我,跟在父親身後,看著挑起兩大捆草的扁擔忽閃忽閃到了飼養室,那扁擔兩頭沉重的青草,把父親壓得通身冒汗,我忙給父親寄過毛巾讓他擦汗,父親望著我微微笑著說:“爹一個大字不識,只能幹這吃力活。我盼著你能把書念成,給社會做點事情”。父親很平常的一句話,成了激勵我在校努力學習的動力。
父親是一個寬厚的人。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每逢秋夏大忙,用這根扁擔曾經幫助了鄉鄰中缺勞戶多少忙。我的家住在太信水庫東岸,溝坡地種的莊稼只能靠肩挑手提,道路較窄,其它運輸工具不好操作。父親就這樣用扁擔一垛垛挑完自家地裡的莊稼,又幫助那生病在床或缺勞力的婦幼家庭收種莊稼。當時孃姨家在外鄉鎮,孃姨父在外地工作,秋夏收種,她就來我家求援,父親義無反顧,牽著牛,扛著那根扁擔就上路了 。
父親是一個慈善的人。在日常生活中,父親不信鬼神,也最見不得別人遭罪受苦。鄉鄰親朋誰家建房踏牆、過紅白喜事他都主動趕去幫忙;誰家有病有災,他都會伸出援手,讓其度過災難;鄰里親朋中為了兒女婚姻大事,都會找上門來,讓父親出主意,牽紅線。父親忙完勞作,就擠出時間為人牽線搭橋,解決疑難問題。就這樣父親朋友多,找上門求助的人也就多。父親常說:“誰生活中沒有難處,能幫多少,咱就幫多少,這也是積德行善。”
父親是一個誠信的人。在哪缺吃少穿的年代,父母孩子較多,祖母也已年邁,今天你生病,明天他感冒,父親外出借錢,親朋鄉鄰都很信任父親。借錢後,父親都能按借時說的時間,想盡千方百計都要提前還錢,他給我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為人一定要講誠信。”眾人都說父親說一不二,誠實可信。誰家有了矛盾都來找父親調解,並教育他們的孩子和家人,要以父親為榜樣,待人誠信忠厚。
父親終生務農,一生普通平凡,沒有轟轟烈烈壯舉,只有平平淡淡的生產生活。父親的為人處事、言傳身教、先公後私,熱愛國家集體、忠厚待人的家風對我人生成長受益匪淺。我看到父親用過的這根老扁擔,父親的音容笑貌又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其情其景讓我思緒萬千,熱淚盈眶。
***三***
父親已經戒菸十年了。在這十年裡,我沒有見到過他抽菸。有時候親友將名貴的香菸遞到他面前,他毅然推卻。這讓我難以置信,近四十年的煙癮,怎麼能幹淨利落地戒掉呢!我問他,他說在這人世間,只要狠一下心沒有什麼東西不能割捨的。
小的時候父親常常讓我去給他買菸。那時候我還沒有小賣鋪的玻璃櫃臺高,總是踮起腳將錢遞給老闆。老闆聽著收音機,跟著裡面的豫劇調子輕快地哼唱著。他停頓下來問我買什麼牌子的煙。我鸚鵡學舌一樣說武林牌。老闆接過錢之後從貨架上取下一盒香菸彎腰遞給我。那種香菸兩毛錢一盒,沒有過濾嘴。紅色的煙盒上印著兩個擺著格鬥姿勢的人物。
到家之後父親撕開煙盒掏出兩支香菸,一支噙在嘴裡,還將另一支夾在耳朵上,以便抽取,然後他嫻熟地點燃火柴,一朵火焰飄向嘴邊引燃菸捲。他開始噴雲吐霧,像個大煙囪。母親對父親抽菸深惡痛絕,苦口婆心地勸他戒菸。他嚴詞拒絕,說:“我從十幾歲開始抽菸,煙已經成了我的命根子。你要讓我戒菸,除非殺了我!”於是,他們經常為抽菸的事情發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記得有一天晚飯上父親抽菸,母親奪走他嘴裡的煙後拋在地上用腳踩滅。他大發雷霆,用拳頭打了母親一下,還掀翻了飯桌,碗盤碎了一地。我嚇得躲到門後大哭了起來。
時間大概過去了十五年,父親的煙癮有增無減。我高考結束之後回家等待著公佈成績。那天父親在田間的機井邊忙著裝置水泵澆地。他從口袋裡掏出煙盒,發現只剩下一支香菸,就讓我去給他買菸。他邊說邊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零錢,用沾滿泥土的手遞給我。我在碧綠的田野裡飛快地騎著自行車,穿過坑坑窪窪的林蔭小路到村裡的小賣鋪給父親買菸。
小賣鋪僅開著一扇門。我敲敲門走了進去,只見裡面光線灰暗,老闆坐在木椅子上昏昏欲睡。收音機的聲波仍然在房間裡迴盪著。我說買盒煙。老闆伸伸腰站起來,問我要什麼牌子的。我說散花牌的。散花牌香菸的煙盒上印著天女散花的影象,有過濾嘴,賣兩塊錢一盒。他從陳舊的貨架上取出香菸,然後遞給我。當老闆把香菸遞給我的剎那,我發現我比他高了一頭。他已經老了。
我把香菸遞給父親。我看到他的鬢角已經有了很多白髮。他的脊背變得佝僂。他蹲在田壟上抽起了香菸,灼亮耀眼的陽光照在他黝黑的臉膛上,不久他就被一縷縷的青煙籠罩。他突然咳嗽起來,露出被煙燻得發黑的牙齒。我走到他身旁,勸他戒菸。他的脾氣好了很多,微笑著給我說等我上了大學後他便戒菸。聽說每吸一口煙就少活十分鐘,他想多活幾年,看到我結婚,看到我在城市買房定居,看到我的孩子結婚生子……
我上了大學之後父親果然戒菸了,算是履行對我的承諾。母親在電話裡也對我說父親自從不吸菸之後很少咳嗽,身體比以前要好,並且每次給他洗衣服,發現他的口袋裡攢了很多零錢。
父親戒菸也給我上了一堂人生的教育課。在生活中,一些貪慾讓我忐忑不安,讓我身心疲憊,可是我像是著了魔、上了癮一樣執迷不悟,至死不悔。這些貪慾不知不覺地蠶食著我的生命,蠶食著我最初的夢想,也蠶食著我活著的尊嚴。我猶如注射了安樂死的藥劑,正在悄悄死去。這個時候父親似乎總在我的身邊告誡我說:“孩子,你不必活得這麼痛苦,也不必活得這麼狼狽,你要狠下心來,懂得割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