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尚明散文澎湃在心中的大黃河
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搖籃,這條奔騰不息的河流,用它甘甜的乳汁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中華兒女,孕育出燦爛的華夏文明。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一***
春未初夏,黃河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枯水期。洶湧澎湃、濁浪翻滾的黃河,這會兒竟變得異常溫順和安祥。它既像鄰家乖巧文靜的女孩,又像慈祥和善的母親。這時,大片裸露的河床上,只有一股清流緩緩地湧動著,那一眼見底的清流能映出人的影子。黃河裡原本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暗流漩渦也尋不見了蹤影。我和小夥伴們成天價光著屁股,像泥鰍似的泡在清流裡,或摸魚撈蝦,或戲嬉打鬧。玩累了鬧夠了,就趁中午人們歇息的工夫,一個猛子扎到河的對岸,躡手躡腳地鑽進人家的甜瓜地裡,一陣狂摘濫採、猛吃海啃後,一個個便腆著西瓜似的肚皮,嘻嘻哈哈地遊了回來。
進入臘月,桀驁不馴的黃河也一改往日的火爆脾氣,再一場北風掠過,立時裹住了它那狂舞亂動的手腳。浩浩洪流一夜間便凝聚成巨大的冰鏡,在太陽的映襯下,這尺多厚的冰鏡發射出幽幽寒光。記得,我們河西岸的人常拉著自產的大豆、高粱去河東邊換玉米、地瓜幹,河東岸的人則把從山上開採的青石板用毛驢車運過來挨村叫賣***魯西地區的村居皆是平頂屋,村民蓋屋全用這種石材作屋簷***。冰面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馬兒跑驢兒跳狗兒叫,冰封的黃河儼然變成了通衢大道。
現在想來,當年的這場景不亞於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人們又好像生活在晶瑩剔透的童話世界裡。 我和小夥伴們早已看慣了這熱鬧的場面,我們依舊開心專注地溜著冰,依舊把那飛旋的陀螺抽得啪啪作響。
夏天一過,隨著秋天的來臨,黃河也就進入了主汛期。這時,鄉親們又寢食不安起來,那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夥的莊稼地全在黃河灘上,如果黃河發水,那莊稼地就會變成一片沼澤。這一年的辛苦白費不說,來年斷了口糧就等於斷了全家的活路。每逢立秋這天,篤信迷信的母親總是在天井裡焚紙燒香,然後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作揖,嘴裡還喃喃自語:老天爺保佑黃河甭發大水,老天爺保佑甭淹俺的莊稼地!
儘管母親這般虔誠、恭敬,可老天爺依舊不為所動,肆虐的黃河依舊我行我素,暴漲的洪水依舊無情他吞噬著那即將收成的五穀雜糧、蘿蔔地瓜……為減少損失,鄉親們開始了“虎口奪糧”、“浪裡淘食”。村裡男女老少齊上陣,紛紛下到齊腰深的洪水裡打撈莊稼,從泥裡摳摸蘿蔔地瓜。大人們一個個耷拉著臉唉聲嘆氣,我和小夥伴們卻開心的不得了。我們泡在一片汪洋的莊稼地裡,像魚一樣歡快地游來游去,勿兒比賽看誰撈得棒子多,勿兒比賽看誰摸的地瓜大!有一次,我一個猛子紮下去,本以為摸住了一個大蘿蔔,慢慢抱上來一瞅竟是一條五六斤重的大鯉魚。看著鱗光閃閃、紅須赤尾、撲啦亂蹦的大鯉魚,一直愁容滿面的父親臉上立時綻開一朵蓮花!
在人生的長河裡,我如一葉扁舟,迎著歲月的風浪飄搖前行。在生命的航程裡,那條兒時的黃河,也在我的心海里日夜奔流……
***二***
隨著黃河的潮漲潮落,在黃河水的擊打、滋潤中,我長大了長成了一個黑不溜秋的毛頭小夥,我那身板結實得如同黃河灘一株迎風而立的水柳,任憑風浪如何吹打,也總是百折不彎!
十八歲那年,高中剛畢業的我恰逢部隊來招兵。於是,我瞞著奶奶和父母,一人悄悄跑到鄉里報上了名。在全鄉報名應徵的上百人中,唯有我是高中生,接下來的政審、體檢也出乎意料的順利。我這個“鳳毛麟角”自然成了帶兵首長眼裡的“香餑餑”。我很快接到了紅底燙金蓋有大紅印章的入伍通知書***而今三十多年過去了,這張入伍通知書我仍然精心地珍藏著。在漫漫人生路上,它見證了我跋涉的每一個腳窩***!
在奔赴部隊的前一天,我特意換上肥肥大大的新軍裝來到黃河岸邊,凝望著滾滾東流的黃河水,我心裡也波濤洶湧起來。我深知,是這條黃河養育了我,是它陪我一路走來,是它給了我強健體魄,而今我就要離它遠行……想著想著,我竟緩緩地雙膝倒地,面朝黃河把額深深地扎進沙土裡,霎那,我的眼裡也像決口的黃河,噴瀉的淚水啪嗒啪嗒地滾落下來,打溼了大片沙土地……
其實,我是一個無神論者,馬克思辯證唯物主義的種子,老早就在我的心田裡發芽生根。但回首曾經的一切,那些流傳甚廣的讖言諺語,又令我陷入了咀嚼和遐思。
佛說:每個人所見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緣。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定數。我想,冥冥中我與黃河的邂逅是否也是一種緣分呢?
辭別了父母親人,離開了故鄉那條養育我的黃河,我入伍來到了部隊。本以為在戎馬倥傯的軍營裡再難見到黃河了,誰知,我依然沒有繞開黃河,只不過來到了黃河的最下游罷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期,也就是我入伍後的第二年,部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黃河入海口處的勝利油田。這是自六十年代初勝利油田發現開發以來,展開的第二次大規模的全面開發會戰。茫茫荒原密佈著成千上萬頂綠色帳篷,那是部隊的營地。官兵們建機場、築公路、修水庫、造海港,沉寂的黃河口荒原沸騰了,到處戰旗獵獵,機聲隆隆,軍號陣陣……那場景真如當年的淮海大戰場。
那年春天,剛剛築完公路的我們地炮團,又接到了修築墾利一號壩引黃涵閘的任務。據說,這個涵閘為鋼筋砼箱式結構,涵閘建成後將以100m3/s的流量,為勝利油田和乾渴的墾利大地源源不斷地輸送著黃河水。為方便作業,官兵們就在高高凸起的一號壩上安營紮寨。誰都知道,涵閘一旦進入澆築環節,無論部隊遇到什麼情況,不管是風雨雷電,那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一刻不能停下來。為確保萬無一失,團裡分成若干個作業組,各組晝夜不停地輪流作業。全團官兵就這樣投入進漫長的車輪戰!
戰勝了無數艱難困苦的全團官兵,同樣也不會被這建造涵閘的任務所嚇倒,可在領教了一場接一場的黃河口的風沙後,真使他們叫苦不迭、並有些不寒而慄了。
原本碧空如洗的豔陽天,眨眼間就狂風大作起來。狂風捲著滿天塵沙,凶神惡煞般的從海河交匯處殺將過來。待風平浪靜之後,大壩上一片狼籍,樹枝上、河汊裡,到處是翻倒扯爛的帳逢、官兵的衣物和鍋碗瓢盆,那些牙缸牙刷洗臉盆之類的生活用品早已不知去向。施工期間,這樣的劫難官兵們不知經歷了多少次,但沒有人為此而退縮,更不會因此而影響的片刻的作業。
輪班間隙,我常常獨自一人沿著黃河溜噠,我看到岸邊那一方方碼放齊整的防汛石,一股親近感便油然而生,就會情不自禁地走過去逐塊撫摸,我堅信這就是當年父親他們,歷經千難萬險從千里之遙的黃河上游運來的,總感覺每塊防汛石上都散發著父親的體溫。
歸來,我幹勁立時倍增,渾身充滿力量,我覺得父親正在黃河邊注視著我,我可不能給父親丟臉!
***三***
改革開放後,隨著國家運輸業的興旺發達,再加上黃河日臻瀕繁的枯水期,黃河已喪失了它原有的運載功能。在黃河上漂泊了大半生的父親,也總算離開了黃河,走下了大帆船,徹底結束了他那擔驚受怕的船工生涯。
父親沒上過一天學,他大字不識幾個,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分不清是那幾個字。在部隊時每每給家裡寫信也常常為此犯難,最後只好憑感覺寫下父親的名字。父親名字的後一個字究竟是“富”還是“福”,父親說不清, 直到現在我也沒弄清。說來令人難以置信,連自己名字都搞不清的父親,卻偏偏會認會寫“黃河”二字,那“黃河”寫得很是周正有力!
父親對黃河的情感是複雜的,很多次,父親的性命就差點丟在了黃河裡,尤其是那年初冬一個傍晚,毫無思想準備的父親,被船上一個粗心的大爺一槁撥拉進黃河裡。父親憑著一種對妻兒的牽掛和堅定的信念,在寒冷刺骨的黃河裡,與大浪搏鬥了好幾個小時,最後終於游到了三公里開外的河灘上。昏睡了三天三夜後,大難不死的父親終於活過來了,父親又重新抓起槁櫓,撐起帆船。
父親不會用語言表達對黃河的愛恨情仇,但我知道,他這一生無論如何是離不開黃河了,他深深地眷戀著黃河,黃河是他的命呀!
離開黃河後,.不做船工的父親就守著黃河岸邊的幾畝責任田度起了日月。他把那責任田收拾得利利落落,那莊稼種得更是一等一的好。我曉得父親的心思,只要能看到黃河守著黃河,他心裡才踏實。漸漸,遲暮的父親進入了耄耋之年,父親那槐悟的身軀彎曲了,硬朗的腰板坍塌了!
那年夏天,我回去探望身染沉痾的父親,骨瘦如柴的父親已下不了炕。父親見到我掙扎著坐起身,非要我拉他去看看黃河。我理解父親的心境,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我開車把父親拉到黃河岸邊,輕輕地扶他走下車。蒼天無語,黃河有聲。看著那一河洪水,父親竟老淚縱橫,孩子似的抽泣起來。
我忽然心生一念,想以黃河為背景給父親照張相,當把父親安頓好,拿出隨身攜帶的相機按動快門時,那相機卻怎麼也不聽使喚。無奈,我只好舉起手機。
取景框裡,我分明看到憔悴的父親眼窩已深深堨陷,亂糟糟的鬍子頭髮已經全白,父親無力地、沒精打采地佇立著。我實在不忍心再看父親,趕緊按下了快門。幾個月後,父親便撒手西去。未曾想,在黃河岸邊我用手機拍下的這張照片,竟是父親留在人間的最後影像。
父親走了,那部拍攝儲存父親照片的手機我再也不敢觸及,我把它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每當想念父親,我才輕輕地開啟它……
***四***
迎著和煦的春風,我登上了黃河入海口處高高的瞭望塔。眺望著奔騰入海的滾滾黃河,我真正地感覺到,它不僅是一條河,它就是一個活在天地間的偉大生命!它倔強而聰慧,百折而不屈。它胸懷遠大的志向和目標,絕不囿於命運的安排,絕不因挫折而頹喪。它從遙遠的青藏高原的巴顏喀拉山走來,在跌宕坎坷、危機四伏的漫漫旅途上,雖經九曲十八彎,依然堅定地一路向東,千萬年來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斷它奔向大海的腳步……
風雲隨你而變幻,日月因你而皓輝。這就是黃河,這就是我心中永遠澎湃著的大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