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
門口有一棵老樹,猶如一位耄耋長者靜靜地立在庭院外。蒼勁的樹幹深深地紮根在地下,風兒拂動它的枝蔓和葉片,火辣辣的太陽在它頭頂悄悄凝視。它就這樣守候著春去秋來,不為世事的浮華所動。
我跟父親的隔膜由來已久,他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讓人沒有接近的熱情。他的脾氣很大,記得小時候我打翻一個碟子,碎渣濺了一地,父親二話沒說,掄起做飯燒火用的藤條,對著我就是一頓好打。瞬間,一條條鮮紅的槓槓,在我稚嫩的面板上出現。我強忍著淚水,不讓它流出眼眶,心中只有怨恨。父親打累了,才到一邊休息。這時,母親緩緩走過來,我頓時撲在她懷裡嚎啕大哭,而父親只是坐在一邊,嘴裡吐出縷縷菸圈。
多次遭受皮肉之苦,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父親親生的。時光悄悄流逝,父親的壞脾氣並沒有收斂的趨勢。那次,他坐在床邊,悶聲不響地抽著煙,嘴裡不時吐出一縷縷菸絲,那菸絲竟比頭上的花發還要密。“你就一天到晚不讓我省心,真是活膩了……”父親咬牙切齒地說。母親眨巴著她那滿是斑點的眼睛,默不作聲。老淚,悄悄地淌。
原來,母親為了爭一小塊菜地,跟鄰居家時有矛盾。母親是一個顧家的人,這塊田地是她的命根子。可父親竟胳膊肘往外拐,幫著鄰居把母親大罵一通。母親顯得十分委屈,這麼做不僅沒有撈到好,反而落得父親一頓咒罵。她在一旁啜泣,年過半百的她顫抖著肩膀,兩手深深嵌進花白的頭髮,說了句:“你別再說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活頭……”父親不再吱聲,一場家庭戰爭暫時偃旗息鼓。我握住母親黝黑蒼老的手掌,心裡早已淚湧成河。
我的老父親啊,你這個臭脾氣何時才是個頭?何時才能對愛你的家人好一點?
母親年紀大了,時常想著在外的兒,隔三岔五催我回家。我開車回到家門口時,老棗樹似乎在向我點頭揮手。用餐的時候,我幫父親添飯,他雖尷尬,對我卻沒有像以前那麼冷淡。他仍舊抽著煙吐著他的菸圈,我也不再阻撓,跟他碰了一碗酒,偷偷地打量著他……幾年不見父親,我竟不像過去那樣厭煩他。在外打拼多年的我,突然明白一個男人養家的艱辛。生活的壓力,讓父親不得不收起兒女情長,我徹底讀懂了父親。
父親是個泥瓦匠,靠出賣體力為生。小時候,一個工友急匆匆地揹著父親回家,我看到他的腿打著石膏,臉上是灰濛濛的泥土。父親施工的時候從支架上摔下來,大腿粉碎性骨折。那時的我還小,看著父親痛苦地抽搐,竟一絲不為所動。
後來那些年,父親的傷痛像海浪一樣一波又一波地襲來:他被切割機切斷過手指,他的腰部受過損傷,他的腳板失去過知覺,他的眼睛時常鑽進水泥,他的指縫常常嵌進石灰……面對傷痛,他永遠不會吭一聲,繼續扮演著他的“黑麵神”。
真不知道那些酸澀的年月裡,他是怎樣熬過來的;面對家人的不理解,他又是怎樣挺過來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是,父親的愛,太過於深沉,太過於隱晦,讓我理解得太晚。
我親愛的老父親,這麼多年來,你用自己的肩膀挑起了一家人的希望,就像門前那棵老樹,在一股股狂風中默然佇立。他手中的香菸,就像一個老朋友,在沒有月亮和繁星的夜裡,靜靜地聆聽著一個老人的生平點滴。
而今,眺望窗外,老樹依依,年華匆匆,我捻起一支菸,學著當年父親的模樣,吐出一圈又一圈菸絲。年華似流水,老樹發新芽,我撫摸著歲月的年輪,似乎領悟到了人生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