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帶有禪意的散文

  臺灣著名作家林清玄開臺灣當代禪理散文之先河,在當代文壇散放出熠熠光輝,照耀人類被物質文化籠罩下逐漸矇蔽的心靈。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隨風吹笛

  遠遠的地方吹過來一股涼風。

  風裡夾著呼呼的響聲。

  側耳仔細聽,那像是某一種音樂,我分析了很久,確定那是嫡子的聲音,因為蕭的聲音沒有那麼清晰,也沒有那麼高揚。

  由於來得遙遠,使我對自己的判斷感到懷疑;有什麼人的笛聲可以穿透廣大的平野,而且天上還有雨,它還能穿過雨聲,在四野裡擴散呢?笛的聲音好像沒有那麼悠長,何況只有簡單的幾種節奏。

  我站的地方是一片鄉下的農田,左右兩面是延展到遠處的稻田,我的後面是一座山,前方是一片麻竹林。音樂顯然是來自麻竹林,而後面的遠方彷彿也在迴響。

  竹林裡是不是有人家呢?小時候我覺得所有的林間,竹林是最神祕的,尤其是那些歷史悠遠的竹林。因為所有的樹林再密,陽光總可以毫無困難的穿透,唯有竹林的密葉,有時連陽光也無能為力;再大的樹林也有規則,人能在其間自由行走,唯有某些竹林是毫無規則的,有時走進其間就迷途了。因此自幼,父親就告訴我們“逢竹林莫人”的道理,何況有的竹林中是有亂刺的,像刺竹林。

  這樣想著,使我本來要走進竹林的腳步又遲疑了,在稻田田硬坐下來,獨自聽那一段音樂。我看看天色尚早,離竹林大約有兩里路,遂決定到竹林裡去走一遭——我想,有音樂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

  等我站在竹林前面時,整個人被天風海雨似的音樂震攝了,它像一片樂海,波濤洶湧,聲威遠大,那不是人間的音樂,竹林中也沒有人家。

  竹子的本身就是樂器,風是指揮家,竹於和竹葉的關係便是演奏者。我研究了很久才發現,原來竹子灑過了小雨,上面有著水漬,互相摩擦便發生尖利如笛子的聲音。而上面滿天搖動的竹葉間隙,即使有雨,也阻不住風,發出許多細細的聲音,配合著竹子的笛聲。

  每個人都會感動於自然的聲音,譬如夏夜裡的蛙蟲鳴唱,春晨雀鳥的躍飛歌唱,甚至颳風天裡濤天海浪的交響。凡是自然的聲音沒有不令我們讚歎的,每年到冬春之交,我在寂靜的夜裡聽到遠處的春雷乍響,心裡總有一種喜悅的顫動。

  我有一個朋友,偏愛蟬的歌唱。孟夏的時候,他常常在山中獨座一日,為的是要聽蟬聲,有一次他送我一卷錄音帶,是在花蓮山中錄的蟬聲。送我的時候已經冬天了,我在寒夜裡放著錄音帶,一時萬蟬齊鳴,使冷漠的屋宇像是有無數的蟬在盤飛對唱,那種經驗的美,有時不遜於在山中聽蟬。

  後來我也喜歡錄下自然的聲籟,像是溪水流動的聲音,山風吹撫的聲音,有一回我放著一卷寫明《溪水》的錄音帶,在溪水琤琮之間,突然有兩聲山鳥長鳴的銳音,盈耳繞樑,久久不滅,就像人在平靜的時刻想到往日的歡愉,突然失聲發出歡欣的感嘆。

  但是我聽過許多自然之聲,總沒有這一次在竹林裡感受到那麼深刻的聲音。原來在自然裡所有的聲音都是獨奏,再美的聲音也僅彈動我們的心絃,可是竹林的交響整個包圍了我,像是百人的交響樂團剛開始演奏的第一個緊密響動的音符,那時候我才真正知道,為什麼中國許多樂器都是竹子製成的,因為沒有一種自然的植物能發出像竹子那樣清脆、悠遠、綿長的聲音。

  可惜的是我並沒有能錄下竹子的聲音,後來我去了幾次,不是無雨,就是無風,或者有風有雨卻不像原來配合得那麼好。我瞭解到,原來要聽上好的自然聲音仍是要有福分的,它的變化無窮,是每一刻全不相同,如果沒有風,竹子只是竹於,有了風,竹於才變成音樂,而有風有雨,正好能讓竹子摩擦生籟,竹子才成為交響樂。

  失去對自然聲音感悟的人是最可悲的,當有人說“風景美得像一幅畫”時,境界便低了,因為畫是靜的,自然的風景是活的、動的;而除了目視,自然還提供各種聲音,這種雙重的組合才使自然超拔出人所能創造的境界。世上有無數藝術家,全是從自然中吸取靈感,但再好的藝術家,總無法完全捕捉自然的魂魄,因為自然是有聲音有畫面,還是活的,時刻都在變化的,這些全是藝術達不到的境界。

  最重要的是,再好的藝術一定有個結局。自然是沒有結局的,明白了這一點,藝術家就難免興起“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寂寞之感。人能繪下長江萬里圖令人動容,但永遠不如長江的真情實景令人感動;人能錄下蟬的鳴唱,但永遠不能代替看美麗的蟬在樹梢唱出動人的歌聲。

  那一天,我在竹林裡聽到竹子隨風吹笛,竟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等我走出竹林,夕陽已徘徊在山谷。雨已經停了,我卻好像經過一場心靈的沐浴,把塵俗都洗去了。我感覺到,只要有自然,人就沒有自暴自棄的理由。

  :靜心與抽菸

  有一個關於禪者的笑話說:兩個有煙癮的人,一起去向一位素以嚴苛出名的禪師學習打坐。當他們打坐的時候,由於攝心,煙癮就被抑制了,可是每坐完一注香,問題就來了。

  那一段休息時間被稱為“靜心”,可以在花園散步,並討論打坐的心得。每到靜心時間,甲乙兩人便忍不住想抽菸,於是在花園互相交換抽菸的心得,愈談愈想抽。

  甲提議說:“抽菸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們乾脆直接去請示師父,看能不能抽。”

  乙非常同意,問道:“由誰去問呢?”

  “師父很強調個別教導,我們輪流去問好了。”甲說。

  甲去請教師父,不久之後,微笑著走出禪堂對乙說:“輪到你了。”

  乙走進師父房裡,接著傳來師父怒斥和拳打腳踢的聲音,乙鼻青眼腫地爬出來,卻看見甲正在悠閒地抽菸。他無比驚訝地說:“你怎麼敢在這裡抽菸?我剛剛去問帥父的時候,他非常生氣,幾乎把我打死了。”

  甲說:“你怎麼問的?”

  乙說:“我問師父:‘靜心的時候,可不可以抽菸?’師父立刻就生氣了,你是怎麼說的,師父怎麼準你抽菸?”

  甲得意地說:“我問師父:‘抽菸的時候,可不可以靜心?’師父聽了很高興,說:‘當然可以了!”這雖然是一個笑話,卻說明了同樣的一件事,如果轉一個彎來看,煩惱就是菩提。

  :純善的心

  我每一次去買花,並不會先看花,而是先看賣花的人,因為我認為一個人如果不能把自己打扮得與花相襯,是不應該來賣花的。

  惟有像花的人,才有資格賣花。

  像花的人指的不是美麗的少女,而是有活力,有風采的人。

  所以,每次我看到俗人賣花,一臉的庸俗或勢利,就會感到同情,想到我國民間有一種說法,有三種行業是前世修來的福報,就是賣花、賣傘和賣香。那是因為這三種行業是純善的行業,對眾生只有利益,沒有傷害,可以一直和人結善緣。

  可嘆的是,有的人是以痛苦埋怨的心在經營這純善的行業。

  我經常去買花的花店,賣花的是一位中年婦人,永遠笑著,很有活力;永遠穿著乾淨而樸素,卻很有風采。

  當我對她說起民間的說法,讚美她說:“老闆娘一定是前世修來的福報,才能經營這純善的行業呀!”她笑得很燦爛,就像一朵花,不疾不徐地說:“其實,只要有純善的心,和人結善緣,所有的行業都是前世修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