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作品精選
在中國二十世紀新詩發展史上,郭沫若、聞一多佔有特殊而重要的地位。他們是新詩奠基時期重要的詩人,又是新詩理論發展史上重要的詩學理論家。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希望大家喜歡。
一:芭蕉花
這是我五六歲時的事情了。我現在想起了我的母親,突然記起了這段故事。
我的母親六十六年前是生在貴州省黃平州的。我的外祖父杜琢章公是當時黃平州的州官。到任不久,便遇到苗民起事,致使城池失守,外祖父手刃了四歲的四姨,在公堂上自盡了。外祖母和七歲的三姨跳進州署的池子裡殉了節,所用的男工女婢也大都殉難了。我們的母親那時才滿一歲,劉奶媽把我們的母親揹著已經跳進了池子,但又逃了出來。在途中遇著過兩次匪難,第一次被劫去了金銀首飾,第二次被劫去了身上的衣服。忠義的劉奶媽在農人家裡討了些稻草來遮身,仍然揹著母親逃難。逃到後來遇著赴援的官軍才得了解救。最初流到貴州省城,其次又流到雲南省城,倚人廬下,受了種種的虐待,但是忠義的劉奶媽始終是保護著我們的母親。直到母親滿了四歲,大舅赴黃平收屍,便道往雲南,才把母親和劉奶媽帶回了四川。
母親在幼年時分是遭受過這樣不幸的人。
母親在十五歲的時候到了我們家裡來,我們現存的兄弟姊妹共有八人,聽說還死了一兄三姐。那時候我們的家道寒微,一切炊洗灑掃要和妯娌分擔,母親又多子息,更受了不少的累贅。
白日裡家務奔忙,到晚來揹著弟弟在菜油燈下洗尿布的光景,我在小時還親眼見過,我至今也還記得。
母親因為這樣過於勞苦的原故,身子是異常衰弱的,每年交秋的時候總要暈倒一回,在舊時稱為“暈病”,但在現在想來,這怕是在產褥中,因為攝養不良的關係所生出的子宮病吧。
暈病發了的時候,母親倒睡在床上,終日只是呻吟嘔吐,飯不消說是不能吃的,有時候連茶也幾乎不能進口。像這樣要經過兩個禮拜的光景,又才漸漸回覆起來,完全是害了一場大病一樣。芭蕉花的故事是和這暈病關連著的。
在我們四川的鄉下,相傳這芭蕉花是治暈病的良藥。母親發了病時,我們便要四處託人去購買芭蕉花。但這芭蕉花是不容易購買的。因為芭蕉在我們四川很不容易開花,開了花時鄉里人都視為祥瑞,不肯輕易摘賣。好容易買得了一朵芭蕉花了,在我們小的時候,要管兩隻肥雞的價錢呢。
芭蕉花買來了,但是花瓣是沒有用的,可用的只是瓣裡的蕉子。蕉子在已經形成了果實的時候也是沒有用的,中用的只是蕉子幾乎還是雌蕊的階段。一朵花上實在是採不出許多的這樣的蕉子來。
這樣的蕉子是一點也不好吃的,我們吃過香蕉的人,如以為吃那蕉子怕會和吃香蕉一樣,那是大錯而特錯了。有一回母親吃蕉子的時候,在床邊上挾過一箸給我,簡直是澀得不能***。芭蕉花的故事便是和我母親的暈病關連著的。
我們四川人大約是外省人居多,在張獻忠剿了四川以後─—四川人有句話說:“張獻忠剿四川,殺得雞犬不留”─—在清初時期好像有過一個很大的移民運動。外省籍的四川人各有各的會館,便是極小的鄉鎮也都是有的。
我們的祖宗原是福建的人,在汀州府的寧化縣,聽說還有我們的同族住在那裡。我們的祖宗正是在清初時分入了四川的,卜居在峨眉山下一個小小的村裡。我們福建人的會館是天后宮,供的是一位女神叫做“天后聖母”。這天后宮在我們村裡也有一座。
那是我五六歲時候的事了。我們的母親又發了暈病。我同我的二哥,他比我要大四歲,同到天后宮去。那天后宮離我們家裡不過半里路光景,裡面有一座散館,是福建人子弟讀書的地方。我們去的時候散館已經放了假,大概是中秋前後了。我們隔著窗看見散館園內的一簇芭蕉,其中有一株剛好開著一朵大黃花,就像尖瓣的蓮花一樣。我們是歡喜極了。那時候我們家裡正在找芭蕉花,但在四處都找不出。我們商量著便翻過窗去摘取那朵芭蕉花。窗子也不過三四尺高的光景,但我那時還不能翻過,是我二哥擎我過去的。我們兩人好容易把花苞摘了下來,二哥怕人看見,把來藏在衣袂下同路回去。回到家裡了,二哥叫我把花苞拿去獻給母親。我捧著跑到母親的床前,母親問我是從甚麼地方拿來的,我便直說是在天后宮掏來的。我母親聽了便大大地生氣,她立地叫我們跪在床前,只是連連嘆氣地說:“啊,娘生下了你們這樣不爭氣的孩子,為孃的倒不如病***了!”我們都哭了,但我也下知為甚麼事情要哭。不一會父親曉得了,他又把我們拉去跪在大堂上的祖宗面前打了我們一陣。我挨掌心是這一回才開始的,我至今也還記得。
我們一面捱打,一面傷心。但我不知道為甚麼該討我父親、母親的氣。母親病了要吃芭蕉花。在別處園子裡掏了一朵回來,為甚麼就犯了這樣大的過錯呢?
芭蕉花沒有用,抱去奉還了天后聖母,大約是在聖母的神座前幹掉了吧?
這樣的一段故事,我現在一想到母親,無端地便湧上了心來。我現在離家已十二三年,值此新秋,又是風雨飄搖的深夜,天涯羈客不勝落寞的情懷,思念著母親,我一陣陣鼻酸眼脹。
啊,母親,我慈愛的母親喲!你兒子已經到了中年,在海外已自娶妻生子了。幼年時摘取芭蕉花的故事,為甚麼使我父親、母親那樣的傷心,我現在是早已知道了。但是,我正因為知道了,竟失掉了我摘取色蕉花的自信和勇氣。這難道是進步嗎?
二:杜鵑
杜鵑,敝同鄉的魂,在文學上所佔的地位,恐怕任何鳥都比不上。
我們一提起杜鵑,心頭眼底便好像有說不盡的詩意。
它本身不用說,已經是望帝的化身了。有時又被認為薄命的佳人,憂國的志士;聲是滿腹鄉思,血是遍山躑躅;可憐,哀惋,純潔,至誠……在人們的心目中成為了愛的象徵。這愛的象徵似乎已經成為了民族的感情。
而且,這種感情還超越了民族的範圍,東方諸國大都受到了感染。例如日本,杜鵑在文學上所佔的地位,並不亞於中國。
然而,這實在是名實不符的一個最大的例證。
杜鵑是一種灰黑色的鳥,毛羽並不美,它的習性專橫而殘忍。
杜鵑是不營巢的,也不孵卵哺雛。到了生殖季節,產卵在鶯巢中,讓鶯替它孵卵哺雛。雛鵑比雛鶯大,到將長成時,甚且比母鶯還大。鵑雛孵化出來之後,每將鶯雛擠出巢外,任它啼飢號寒而死,它自己獨霸著母鶯的哺育。鶯受鵑欺而不自知,辛辛苦苦地哺育著比自己還大的鵑雛;真是一件令人不平、令人流淚的情景。
想到了這些實際,便覺得杜鵑這種鳥大可以作為欺世盜名者的標本了。然而,杜鵑不能任其咎。杜鵑就只是杜鵑,它並不曾要求人把它認為佳人、志士。
人的智慧和鶯也相差不遠,全憑主觀意象而不顧實際,這樣的例證多的是。
因此,過去和現在都有無數的人面杜鵑被人哺育著。將來會怎樣呢?鶯雖然不能解答這個問題,人是應該解答而且能夠解答的。
1936年春
三:山茶花
昨晚從山上回來,採了幾串茨實、幾簇秋楂、幾枝蓓蕾著的山茶。
我把它們投插在一個鐵壺裡面,掛在壁間。
鮮紅的楂子和嫩黃的茨實襯著濃碧的山茶葉──這是怎麼也不能描畫出的一種風味。黑色的鐵壺更和苔衣深厚的巖骨一樣了。
今早剛從熟睡裡醒來時,小小的一室中漾著一種清香的不知名的花氣。
這是從什麼地方吹來的呀?─—
原來鐵壺中投插著的山茶,竟開了四朵白色的鮮花!
啊,清秋活在我壺裡了!
以上就是小編為你整理的,希望對你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