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做柳公釣江雪作文範例

散文 全文約1884字

這兩天讀到姚鼐的《登泰山記》,題目平平,但細細看來著實吃了一驚。有兩句翻來覆去地讀,實在喜歡: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網上的翻譯是:“青山上覆蓋著白雪,光照亮了南面的天空。”簡直譯得不堪入目,人情之味太淺薄。一個“負”字,雪之大之厚之重,全都摞在紙上。蒼山老去,也只得任勞任怨背起團團雪被,凡是看到過老人背影的,那種櫛風沐雨的靜謐便不難讀得出了。蒼山似踽踽獨步在漫天大雪的老者,被一生的故事壓彎了肩頭。迷霧冰滑,蹬不可登,雪仍未掩山之翠色。便又想起了另一篇說山東之雪的文章,老舍的《濟南的冬天》,更懂了那一句“最妙的還是下點小雪啊!”妙哉,這縹緲雪霧中的蒼山一座!“燭”字當“照亮”講,雖是第一次知道,但也總覺不合情理。這個字,最驚豔的屬它一個名詞當動詞的用法。燭光熹微,跳躍、飄忽不定、星星點點。所以我認為譯成“照亮”欠妥,“點綴”更好。燭光,哪來個“照亮”那麼強的光?反而那種雪中泰安城的朦朧靈動更加凸顯了。雪天,萬籟模糊。

加之又讀到子厚的《始得西山宴遊記》,也是異曲同工。

“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後知吾向之未始遊,遊於是乎始。”讀到這一段,突然想起他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與姚鼐稍有不同的是,他更擅寫環境,追求大意境。“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與那獨坐的蓑笠翁一般,只有經歷過殘酷孤獨磨練的人,才更具有面對悲境平和超然之力。忍受寂寞,享受寂寞,冰天雪地裡,無人之境中,我依然倔強獨活。畢竟少絲竹之亂耳,方能心凝!

其實這兩篇記,不管是妙手偶得還是刻意為之,鋪開的都是一個“境”字。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現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人間詞話》裡,王國維對“境”做出如此闡釋。而“造境與寫境”是其組成中具有舉足輕重的部分。

“造境”絕不是無際的想象與虛構,更不會空談理想,天馬行空,否則以此為根的作品飄渺而虛無。自然“寫境”也絕不是一字不落的謄抄現實,這樣的文章又缺乏新意與美感。如此理解,便唯有將“造”與“寫”結合,作品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自然就超凡脫俗,稱得上是一種“藝術”—“文學藝術”了。

回望那些熟悉的詩人:理想化的李白,詩中似有仙人往來,浪漫情節常常躍然紙上。寫詩也如豪飲,讀起來便若大醉一場,不枉“青蓮居士”之名。現實派的子美,總會令人凝噎。幾分詩作,幾分身世。或許是那樣的年代多了些那樣的遭遇,繼而有了那樣的風格。他的文字沾盡人間的悲苦硝煙味兒,咀嚼起來,多了淚水的清鹹。

……

閉目而思,那位佛家人—王維,才更多一份手筆上的自由,對於這萬千世界,心中更懷一份坦然。不凡超脫之處不只在“摩詰”這樣虔誠的名號,更是他的一種全新文字觀。作為田園詩派的佼佼者,他的詩絲毫沒有修飾的痕跡,從不借助蠻力來彰顯自己。反之,詩中獨特的風韻—在平凡生活的背後,一種清新的、真正的超然。

“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

短短的十個字,卻是我非常欣賞的,一句簡單的描述,沒有驚天動地的大徹大悟,可細細讀來,那雨中獨坐,泰然自若的情態;那心中有愛,靜聽萬物的背影,卻是那麼清晰可辨。嘈雜如水,自他身邊卻繞道而行。每個生靈都是大自然的恩賜,山果,落向何處?草蟲,吟鳴何曲?一切順理成章,自然美好。長襟飄飄的他緩步入一種境界—自由、無掛無念。

如此說來,王維到底是“造境”還是“寫境”,其中也似乎有了些“頗難分別”的意思。“造境”不是有意而為之,而是寫出眼前之景,在他人心中營造出一個境,那個境就是你所觀察到的東西或景物,所以“造境”者需有細緻的觀察,有高超的手法及語言,才能讓他人與己融為一體。

的確,“造境”與“寫境”之間存在著相互依存的關係,成為大家的人,一定是悟出其中道理,突破了局限,真正駕馭了文字的魅力。

不同的人,總會對相同的境遇有著不同的理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便說的就是如此吧!

縱觀古今,偉大的靈魂更也是時常孑然一身。心中有耐雪境之豪氣,方能承託上天之恩賜,禁得住這一身與生俱來的超凡才華。

姚鼐、柳宗元、李杜王維,這些所有孤傲才子,坐對大同小異的人世風景,都能落筆成獨一無二的風韻。不必趨附於時代,趨附於外界,堅守內心方是自己的境界。

自然是孤獨的,人有時亦然。願我們都有“獨釣寒江雪”之守真的勇氣,和這些卓越的前人一樣,坐擁這天地與人之間的玄妙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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