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飛·重九原文賞析
聊對舊節傳杯,塵箋蠹管,斷闋經歲慵賦。小蟾斜影轉東籬,夜冷殘蛩語。早白髮、緣愁萬縷。驚飆從卷烏紗去。謾細將、茱萸看,但約明年,翠微高處。
譯文
譯文
看著斷斷續續的雲煙,離愁別緒之情油然而生,更令我情懷關切的,令人傷心的,是那一輪斜陽映射出來的一片殘紅,漸漸隱沒於絳紅的霜葉樹林裡。我提來了半壺秋水,插上一束黃色的菊花以便將她奠祭。在秋風秋雨之中,菊花依然舊香氣噴溢,散發著陣陣幽香。在這種時候,誰又能策馬揚鞭,像空中飛翔的小鳥一樣輕飛迅疾,又有誰有心去憑弔淒涼、荒敗的古臺遺蹟?記得我們曾經醉態朦朧,一起踏著歌聲,去遊覽南屏。當時我昏醉沉迷,將身邊的小蠻和樊素忘記。如今只有寒蟬嗚咽,她的彩扇又在哪裡?我的愛妾又去了何地?
如今又是重陽節,雖然應景傳杯但是卻毫無意緒,任憑塵埃落滿素箋,隨便讓蠹蟲蛀壞毛筆,未完成的詞章經過許多年也懶得再將它續寫上。半輪素月的斜輝灑滿東籬。泠泠清清的寒夜,蟋蟀彷彿也在唉聲嘆氣,悄聲低語。我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了,只是因為愁緒萬千,而任隨狂風把帽子吹去,我獨自一個人把茱萸細細觀看,只能預定明年再登臨那山峰的高處。
註釋
霜葉飛:周邦彥創調。
薦黃花:插上菊花。薦:插。
噀(xùn):含在口中而噴出。
玉勒:馬絡頭。指代馬。
迅羽:這裡形容駿馬如疾飛鳥。
荒臺:彭城(徐州)戲馬臺。項羽閱兵於此,南朝宋武帝重陽日曾登此臺。
南屏:南屏山在杭州西南三裡,峰巒聳秀,環立若屏。“南屏晚景”為西湖十景之一。
蠻素:指歌舞姬。
舊節:指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
傳杯:宴飲中傳遞酒杯勸酒。
塵箋蠹(dù)管:信箋積塵,笛管生蟲。
斷闋:沒寫完的詞。
小蟾:未圓之月。
東籬:用陶淵明重陽待酒東籬事。
殘蛩語:指蟋蟀發出的悲啼。
烏紗:《舊唐書·輿服志》:“烏紗帽者,視朝及見宴賓客之服也。”此用晉孟嘉登高落帽故事。
茱萸:古俗,重陽登高戴茱萸花。
翠微:山氣青綠色,代指山。
鑑賞
這是一首借景抒懷之作。寫重陽節感時傷今的無限愁緒。開頭“斷煙離緒”,指離別之苦,“醉踏南屏”是往事在眼前浮現,佳人未曾入夢與己相會,更增哀傷無限。下闋第一句“舊節傳杯”,再憶當年曾與佳人共歡,使人白髮頻生。而今只剩下自己,但仍希望:明年重九的登高與佳人重逢。全詞以遊蹤為主線,穿插有關重陽的典故,昭示本人的一段豔情,頗有一種悽迷之美。
相傳吳氏曾納蘇杭一妾,後一遣一死。這首詞就是重九日為懷念杭州亡妾而作的。上片寫重九之日登臨山峰的高處,面對斷煙、殘陽、秋水、黃菊等蕭索景色懷念追憶與愛妾醉遊南屏山的往事,渲染了悲劇氣氛,抒寫悽楚情懷,烘托思念亡妾的悽苦心境。下片極力抒寫亡妾死後自己的生活的倍感百無聊賴和悽愴的情狀,敘事十分生動,心理刻畫極為細緻,抒情非常悽婉,作為一個詞人,竟然“塵箋蠹管,斷闋經歲慵賦”,可見他的心真的是如一盆死灰,表現出作者對亡妾的極度的思念。“驚飆從卷烏紗去”活用孟嘉之典,不是表現作者的豁達大度而是描述自己的無所顧及和無心無緒。但是從整體上看,這首詞還是顯得有些晦澀,從而影響了整體的藝術效果。
“斷煙離緒”,起句四字情景交融,精煉而形象,統貫全篇。“斷煙”寫景,“離緒”寫情。“斜陽紅隱霜樹”是寫重九煙雨濛濛,故傍晚還不見斜陽,隱沒於霜樹之中。淒涼的心境,又逢淒涼的時節,烘托出抑鬱的情緒。重陽佳節,正是菊花盛開之際,詞人在風雨中折來黃花數枝,插在壺中,花的香氣含著雨氣噴出。在此悽風冷雨之中,誰還會有心情驟馬去登上荒臺弔古呢?“弔古”一詞隱含了多少傷逝之痛。作者又不禁回憶起當年與伊人重九登高時的情景。當時伊人執扇清歌,扇底歌聲與寒蟬共咽(意謂其聲悲涼),作者則酒酣倦夢,幾乎忘卻伊人在旁。上片憶念雙雙登高的情景。
下片轉入今情。斯人逝矣,往事如煙,對此佳節,還有什麼心情“傳杯”飲酒?但無“傳杯”的心情而仍復“傳杯”者,無聊之極也。(參見陳匪石《宋詞舉》)“沉飲聊自遣,放歌破愁絕”(杜甫《詠懷》五百字),飲酒可以忘憂,寫詞可以抒悶,但心灰意懶至此,連未寫完的歌詞(斷闋)都封塵已久,更何況重寫新詞呢!天氣入夜轉晴,月影斜照東籬,寒蛩宵語,似亦向人訴說心事。“早白髮、緣愁萬縷,驚飆從卷烏紗去。”這是從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二句轉用來的。
重九日晉人孟嘉落帽的故事,後世傳為美談。杜甫這兩句的意思是:如果登高時風吹帽落,露出了滿頭白髮,我就含笑把帽子重新戴上,並且還會請旁人為我整理一下。這兩句詩表現杜甫的灑脫曠達的心態。但是夢窗這兩句詞意與杜甫不同。夢窗已經不以風吹帽落、露出滿頭白髮羞愧了;他這兩句的意思是,反正人亡身頹,無復歡顏,一切都隨它去吧!這表現了詞人極端沉痛絕望的心情。結語“謾細將、茱萸看,但約明年,翠微高處”三句也化自杜詩(同上):“明年此會知誰健,笑把茱萸仔細看。”杜詩之意謂今年重九,姑且強樂自寬,但不知明年此時會何如耳。夢窗今年未能登高,但遙想明年能有機會。老杜細看茱萸,夢窗雖也看茱萸,著一“謾”字,就自覺無味。那麼明年翠微高處之約,也不過說說而已。杜甫逢佳節而強作歡笑,夢窗則欲強作歡顏而不能,其無聊、沉痛更倍於少陵,實在是時代、身世使然。
吳梅《蔡嵩雲〈樂府指迷箋釋〉序》:“吳詞潛氣內轉,上下映帶,有天梯石棧之妙。”夢窗詞脈絡貫通,形象完整。上下映帶尚是為形象的表面,潛氣內轉則是其內質:“天梯石棧”,則說的是夢窗詞的大起大落,突接突轉,也有潛在的氣韻溝通。“霜樹”、“萸花”、“傳杯”等皆為實寫:“斜陽”、“翠微”等為虛寫,虛實結合,線索明晰。說明夢窗詞氣韻貫通的特點。
西方文論說“美是雜多和整一的結合”,於夢窗詞亦可得到印證。夢窗不但煉字、煉句,而且煉意,詞藻華麗,同時又極富內在的神韻。讀夢窗詞,不可不注意這些藝術特質。
參考資料:
1、唐圭璋等著 . 《唐宋詞鑑賞辭典》(南宋·遼·金卷) .上海 : 1988年版(2010年5月重印) , 上海辭書出版社 : 第1987-1988頁 . 2、上彊邨民(編) 蔡義江(解) . 宋詞三百首全解 .上海 : 復旦大學出版社 , 2008/11/1 : 第270-271頁 .-
吳文英(約1200~1260),字君特,號夢窗,晚年又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原出翁姓,後出嗣吳氏。與賈似道友善。有《夢窗詞集》一部,存詞三百四十餘首,分四卷本與一卷本。其詞作數量豐沃,風格雅緻,多酬答、傷時與憶悼之作,號“詞中李商隱”。而後世品評卻甚有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