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散文節選六年級
冰心,近現代偉大的詩人、作家、翻譯家、兒童文學家。下面是小編收集整理的以供大家學習。
:談生命
生命又像一棵小樹,他從地底聚集起許多生力,在冰雪下欠伸,在早春潤溼的泥土中,勇敢快樂地破殼出來。他也許長在平原上,岩石上,城牆上,只要他抬頭看見了天,啊!看見了天!他便伸出嫩葉來吸收空氣,承受日光,在雨中吟唱,在風中跳舞,他也許受著大樹的蔭遮,也許受著樹的覆壓,而他青春生長的力量,終使他穿枝拂葉地掙脫了出來,在烈日下挺立抬頭!他遇著驕奢的春天,他也許開出滿樹的繁花,蜂蝶圍繞著他飄翔喧鬧,小鳥在他枝頭欣賞唱歌,他會聽見黃鶯清吟,杜鵑啼血,也許還聽見梟鳥的怪鳴。他長到最茂盛的中年,他伸展出他如蓋的濃陰,來蔭庇樹下的幽花芳草,他結出累累的果實,來呈現大地無盡的甜美與芳馨。秋風起了,他的葉子,由濃綠到緋紅,秋陽下他又有一番莊嚴燦爛,不是開花的驕傲,也不是結果的快樂,而是成功後的寧靜和怡悅!終於有一天,冬天的朔風,把他的黃葉乾枝,卷落吹抖,他無力地在空中旋舞,在根下呻吟,大地莊嚴地伸出臂幾來接引他,他一聲不響地落在她的懷裡。他消融了,歸化了,他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也許有一天,他再從地下的果仁中,破裂了出來。又長成一棵小樹,再穿過叢莽的嚴遮,再來聽黃鶯的歌唱。然而我不敢說來生,也不敢信來生。宇宙是一個大生命,我們是宇宙大氣中之一息。江流入海,葉落歸根,我們是大生命中之一滴,大生命中之一葉。在宇宙的大生命中,我們是多麼卑微,多麼渺小,而一滴一葉的活動生長合成了整個宇宙的進化執行。要記住:不是每一道江流都能入海,不流動的便成了死湖;不是每一粒種子都能成樹,不生長便成了空殼!生命中不是永遠快樂,也不是永遠痛苦,快樂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好比水道要經過不同的兩岸,樹木要經過常變的四時。在快樂中我們要感謝生命,在痛苦中我們也要感謝生命。
:小桔燈
這是十幾年以前的事了。
在一個春節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慶郊外去看一位朋友。她住在那個鄉村的鄉公所樓上。走上一段陰暗的反反的樓梯,進到一間有一張方桌和幾張竹凳、牆上裝著一架電話的屋子,再進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間,和外間只隔一幅布簾。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著一張條子,說是她臨時有事出去,叫我等著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隨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忽然聽見外屋板門吱地一聲開了。過了一會,又聽見有人在挪動那竹凳子。我掀開簾子,看見一個小姑娘,只有八九歲光景,瘦瘦的蒼白的臉,凍得發紫的嘴脣,頭髮很短,穿一身很破舊的衣褲,光腳穿一雙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牆上的聽話器,看見我似乎吃了一驚,把手縮了回來。我問她:“你要打電話嗎?”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點頭說:“我要×× 醫院,找胡大夫,我媽媽剛才吐了許多血!”我問:“你知道××醫院的電話號碼嗎?”她搖了搖頭說:“我正想問電話局……”我趕緊從機旁的電話本子裡找到醫院的號碼,就又問她:“找到了大夫,我請他到誰家去呢?”她說:“你只要說王春林家裡病了,她就會來的。”
我把電話打通了,她感激地謝了我,回頭就走。我拉住她問:“你的家遠嗎?” 她指著窗外說:“就在山窩那棵大黃果樹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說著就登、登、登地下樓去了。
我又回到屋裡去,把報紙前前後後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詩三百首》來,一半,天色越發陰暗了,我的朋友還不回來。我無聊地站了起來,望著窗外濃霧裡迷茫的山景,看到那棵黃果樹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個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媽媽。我下樓在門口買了幾個大紅的桔子,塞在手提袋裡,順著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門口。
我輕輕地扣著板門,發出清脆的"咚咚"聲,剛才那個小姑娘出來開了門,抬頭我,先愣了一下,後來就微笑了,招手叫我進去。這屋子很小很黑,靠牆的板鋪上,她的媽媽閉著眼平躺著,大約是睡著了,被頭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臉向裡側著,只看見她臉上的亂髮,和腦後的一個大髻。門邊一個小炭爐,上面放著一個小沙鍋,微微地冒著熱氣。這小姑娘把爐前的小凳子讓我坐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邊,不住地打量我。我輕輕地問:“大夫來過了嗎?”她說:“來過了,給媽媽打了一針……她現在很好。”
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說:“你放心,大夫明早還要來的。”我問:“她吃過東西嗎?這鍋裡是什麼?”她笑說:“紅薯稀飯,我們的年夜飯。”我想起了我帶來的桔子,就拿出來放在床邊的小矮桌上。她沒有作聲,只伸手拿過一個最大的桔子來,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兩隻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輕輕地揉捏著。
我低聲問:“你家還有什麼人?”她說:“現在沒有什麼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她沒有說下去,只慢慢地從桔皮裡掏出一瓤一瓤的桔瓣來,放在她媽媽的枕頭邊。
小桔燈 爐火的微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外面更黑了。我站起來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極其敏捷地拿過穿著麻線的大針,把那小桔碗四周相對地穿起來,像一個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著,又從窗臺上拿了一段短短的洋蠟頭,放在裡面點起來,遞給我說:“天黑了,路滑,這盞小桔燈照你上山吧!”
我讚賞地接過,謝了她,她送我出到門外,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說:“不久,我爸爸一定會回來的。那時我媽媽就會好了,一定!”她用小手在面前畫一個圓圈,最後按到我的手上:“我們大家也都好了!”顯然地,這“大家”也包括我在內。淚水在我眼中打轉……
我提著這靈巧的小桔燈,慢慢地在黑暗潮溼的山路上走著。這朦朧的桔紅的光,實在照不了多遠,但這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覺得眼前有無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經回來了,看見我提著小桔燈,便問我從哪裡來。我說:“從…… 從王春林家來。”她驚異地說:“王春林,那個木匠,你怎麼認得他?去年山下醫學院裡,有幾個學生,被當做共產黨抓走了,以後王春林也失蹤了,據說他常替那些學生送信……”
當夜,我就離開那山村,再也沒有聽見那小姑娘和她母親的訊息。
但是從那時起,每逢春節,我就想起那盞小桔燈。十二年過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來了。她媽媽也一定好了吧?因為我們“大家”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