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雨和那些往事
連年乾旱,雨水少了,我愈加懷念童年裡。
我的童年有一半是在山區度過的,家在水庫外的一個小山包上,單門獨戶。小山包下面是一條從水庫裡流淌出來的河,沿著陡坡蜿蜒的山路走一段便有一道水渠,沿著水渠走一段再順坡路往下便到了河邊,河上有一座水泥板搭的橋。走過水泥橋,爬上一個十多米高的斜坡,有一排紅磚瓦房。那裡是小學,是山裡最好的建築,父親在裡面教書。母親說,大哥和二哥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揹著他們去上課,後來政策不準老師揹著孩子上課,父親就把我和弟弟放在教室的角落裡。至今,我還依稀存著在教室裡爬來爬去的印記。
從小山包往上爬上一條十多米高的斜道,便是一條從水庫直通縣城的紅土公路,沿著公路往水庫外大約走兩公里遠便是村子。8歲那年,我和村子裡的兩個小夥伴一起上了小學。每天早晨,我都是早早的起床,揹著書包,握著還熱乎乎的飯糰,坐在門檻上等著小夥伴們來喊我,然後一起去上學。要是晴天,我們就從陡坡直道一直衝到河邊;要是碰上下雨,我們就要走蜿蜒盤旋的斜路,繞一個大圈子。過了橋,爬上第一個斜坡,我們卻只能看一眼紅磚房的小學,然後繼續往山上爬。因為,在紅磚房的小學裡,只有三至六年級的學生讀書。我們要沿著蜿蜒的山路一直往上攀爬一小時多,才能抵達山腰的學校。學校只有一間教室和一間柴房,柴房也是老師的辦公室。教室背後有一快草坪,前面有一塊水泥場地,有一個籃球架,對面有一間碾米房,旁邊有一口土灶。後來我才知道,在河的對面,在我家背靠著的大山裡,也有這樣一所只有一、二年級的小學。
我們只有一位老師,十多個學生,大的十三四歲,小的六七歲。教室裡,前後各一塊黑板。每天早晨,老師都要扛著鋤頭、揹著揹簍或扛著大水瓢來上課。他把農具放在教室門外,然後就給我們上課。因為我眼睛近視,坐在第一排也看不見黑板,所以我被安置在了教室的中間一排。老師在黑板上給學生先講課,講完佈置好課堂作業,接著就走到我旁邊,用粉筆在我的課桌上一邊寫畫一邊講。給我講完之後,老師就走到教室的另一端,在另一塊黑板上給二年級的學生講課。講完之後,老師佈置好課堂作業就到地裡幹活去了。等到中午放學的時候,老師便會準時回來,升起灶火,依次給學生熱飯。吃過飯以後,我們就在場上打鬧,直到下午上課。
沒有上課鈴聲,老師就敲銅盆,我們便乖乖地跑進教室。那年的冬天特別冷,我們就提著小火盆去上學,小書包裡還要塞幾個馬鈴薯做午餐。上早課的時候,我們把小夥盆放在桌子下面,把馬鈴薯放在火上面烤,一雙小腳就脫了鞋子踩著馬鈴薯上面取暖。學校的教師是土牆,上面有一些小洞,風吹進來很冷,所以我們就用一些木石往裡面塞著玩。結果,臨近期末的時候,牆上的小洞已經成了大洞——大得可以把頭伸出去。
我只依稀記得,那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幾天都呆在家裡沒去上學。那天,我到外婆家去玩,要爬一公里多的山路。大雪飄飄灑灑,山上山下白茫茫一片,已經分不清哪裡是路,哪裡是坡,哪裡有坑。我走著走著,忽然腳下一空,“唰”地一聲,陷在了一個大坑裡,只露著脖子上面。可是,我並沒有大聲呼救,而是用雙手一點一點地把身邊的雪刨開,獨自享受著樂趣。不知玩了多久,村子裡的大人路過,才把我從雪坑裡拉出來。
上學後的第一個假期,我掐著日子蹲守在公路邊,只想買一隻五分錢的冰棍。吃到冰棍的高興勁,就和過年殺豬吃到小炒肉一般,心裡美滋滋的。可是,沒吃上幾根冰棍就開學了。春雨,灑在山路上,就像浮了一層油膩,泥濘難行。沒有雨傘,我們就披著塑料布,戴著草帽,抓著路邊的石頭、雜草或灌木枝攀爬而上。走著走著,腳下一滑,身體一扭,我便勾下身子,用手在路邊胡亂抓。情急之下,一不留心就會抓到麻葉或刺條,又痛又癢,很不舒服。但是,用媽媽的話說,下雨天放學回家才是最受罪的。幾公里的下山路,遇到陡坡,就抓著石頭、雜草或灌木枝一點一點地往山下挪步,摔跤是家常便飯。頭一兩天還好,雨下三五天後,下山的路變得越來越寬,路旁已沒了可以依附的物件。於是,我們只能扳一些葉子密的樹枝,緩坡就當柺棍慢慢挪,斜坡就把枝葉墊在屁股下面,“嗖”地滑下坡,就像城市公園裡的滑滑梯。有時,我也連滾帶爬,“骨碌”一下就到了坡底。無論哪種情形,到家時都已成了泥猴。
開學後的一個週末,天空晴朗,微風和麵,正好趕上插秧,我和弟弟就幫忙護送秧苗。大人把綁好的秧苗挑到水渠邊,然後一捆捆地丟到水渠裡往外運輸,我和弟弟就沿著水渠來回跑。忽然,身後傳來了呼救聲。回頭望去,一個小孩掉到了水渠裡,正朝我們漂來。他是河對面緊挨著紅磚房小學的一戶人家的孩子,還不滿五歲。我和弟弟各選好一個位置趴下,手伸到水渠裡,準備把她撈上來。可是,水庫裡放出的水太急,他又掙扎的厲害,我和弟弟都沒能抓住他。於是,我和弟弟趕緊爬起身往水流前面跑,在不遠處找了一個狹窄的地方,弟弟爬下身子,我使用力住弟弟的腳後跟。弟弟的身子使勁往水渠裡伸,雙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漂下來的小孩的手。他家和我家隔河相望,也是單門獨戶。我和弟弟把他拉上岸,把他送回家裡。他媽媽為了感謝我們兄弟的救命之恩,便給我們一人端上了一碗香噴噴的豬油拌飯。在微弱的陽光下面,我們吃得很開心。
夏天裡,教室後面的草坪長勢更加旺盛,吸引著我們每一個小夥伴。於是,我們把牆上的洞刨的更大了,可以鑽出鑽進。老師敲銅盆上課,我們就跑進教室。等老師進了教室,我們就從洞裡鑽出去,在草坪上翻跟斗,老師不得不跑到後面喊我們。每次上課,我們都要反覆幾次,和老師玩捉迷藏的遊戲。後來,不知道是誰,還把老師上課時敲的破銅盆丟到了山溝裡。於是,老師只能拉著嗓子高喊:“上課了,上課了!”我們,有時還裝作聽不見。夏天的雨也來得更猛烈些,雷電交加,風聲鶴唳,山谷裡灌滿了洪水,隆隆作響,在大山中迴盪。有時候,身旁突然就衝出一股激流,稍快些或稍慢些,就會被衝倒。幸運的是,我們安然無恙。
我的童年的另一半是在壩子裡度過的。一年級的學習結束了,考試成績語文、數學兩科都只考了20多分,但仍得了班上的頭名。暑假裡,因為父親工作調動,家搬到了壩子的中心小學校裡。當晃晃悠悠的大卡車停在學校,我奮不顧身地跳下車,光著腳踩在籃球場上,心想:“地面這麼光滑,以後就不用穿鞋子了。”那個假期,天氣炎熱,遇到下雨天,我就會脫了衣服,光著身子,緊閉學校大門,一人獨自在操場上一邊跑著淋雨,一邊抓水母雞,樂趣無窮。等天氣晴朗的時候,我就在操場上蹬自行車玩,一圈又一圈,沒完沒了。
假期很快就過去了,迎來了新學年。不過,父親怕我在山上讀的一年級基礎不牢,所以就讓我再從一年級讀起。以後的日子,我便常常懷念在山上度過的最後一年的日子——,甜蜜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