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眼淚
父親在我心目中,是一座山,挺拔堅毅。眼淚在人們認識中,是一種軟弱,纏綿悱惻。好像兩者不相關聯,一個崇高,一個柔美。但是可能就因為兩者的結合,才更感人,才更有耐人尋味的東西。
從小到大,心目中的父親堅強剛毅,嚴肅而不失認真。他從來不多問我的事,偶爾只有個眼神和表情。我一直努力著,每個學期每次我都捧著鮮豔的獎狀回來,期待著他的表揚。哪怕是一個表情,一個笑,每次都是很失望。流淚似乎是女人的專利,我幾乎沒有,不是幾乎是完全沒有看到過父親流淚。
從小到大,我沒有問他要過什麼,沒有要求過什麼。哪怕是買個小小的東西,哪怕自己實在需要的東西,最終還是自己想辦法去完成。那時,在外求學,每個月得到國家的50元的補助。女生是夠吃的,男生如果飯量大的自然就不夠了,我屬於那種有時夠吃,有時不夠吃的型別。
二年級的暑假,我和我的同學說好了,背上行囊,走上暑假打工的路。那是第一次,到徐州,眼睛真的有點不夠用。但是很快,那種新鮮感在枯燥的生活中被打消。我沒有給家裡去信,那時一個村莊有一個電話是好的。
炎熱的夏天,低矮的屋子,屋內電風扇嗚嗚地轉著,似乎有氣無力。屋頂黑的發潮,潮的長毛。牆壁上掛滿了沒洗的,髒髒的衣服。一股又黴又潮的氣味撲面而來,不知道是汗臭還是什麼,真的難以入鼻。隊長說:“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某某,是大學生,來打工的。就住在這個屋,照顧一下。”呵呵,什麼大學生,隊長真的有點過獎。他們端著碗,吃著碗裡的飯,猛地抬起頭,我看到他們那樸實的臉,憨厚的眼神。不知道他們是驚奇還是表揚。
夜晚來臨,屋裡已經沒有位置了。我只好在兩張床幫子上,鋪上我的裝備。凸出的床幫,異樣的味道,讓我真的無法入眠。但是他們都已經,鼾聲似起了。我輕輕地爬起來,開啟我的書,在那微弱的燈光下,讀起來,隔絕那不想的味道。這一夜,幾乎無眠。
接下來,進入那繁重的勞動當中。給工程機械廠補漏水的屋頂,調和那黑黑的巴油;修路面,用撬去撬那水泥路面;給機器打磨,帶上口罩,鑽進沙槍庫,把沙子一杴杴剷出來,最難過的是蓋廁所挖地基,老天作對,第一天挖好了,一夜的雨,泥都回去了,第二天接著挖出來,第三天又回去了,此時還是留戀補屋頂的。年邁的長者愛惜地帶著我,看著我的起了水泡的手,讓我少幹;年幼的輕者,還是要公平,一半一半。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著,我含著淚告訴自己,別人能承受的,我也能承受,此時,真的非常想家。
晚上,拖著沉重疲憊的身體,爬到那墊人的床。睡意很濃,但是無法入眠,是那無限的對家的思念。一個人偷偷地跑到屋子外邊,在一個大大的電線杆子上坐下來。草叢中蛐蛐唧唧叫個不停,聲嘶力竭,是那麼悲涼,沒有了往日的歡快,身旁的路燈也是那麼昏沉,奄奄一息。我靜靜地坐著,體味著這個夜色中無人在身邊的孤獨。遠處高樓上,一塊塊暖融融的玻璃窗,燈火通明,電視聲清晰可見,不時傳出一家人的歡聲笑語,那麼溫馨。不知道,過了多久,臉上多出了水,我自己也不清楚那時夏夜的露水,還是淚水。
想家的感覺咬牙切齒,想家的感覺刻骨銘心。一天,兩天,三天……半個月,一個月,一個月半……時間在難熬中度過,儘量讓自己想想快樂和輕鬆的事情。
一箇中午,我和他們站在高高的廠房頂,拿著木棍攪拌著巴油,用剪刀剪著紗布,細心地補著屋頂。這是隊長在地面,大喊,我們認為隊長生氣了,更加認真了。仔細一聽,某某,有人找你。我感到很是驚奇,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怎麼會有人認識我。我匆忙下樓,瘦小身軀的父親和哥哥站在不遠處,我看到了他們,鼻子一酸,真的想撲過去,我不能,我慢慢來到他們跟前。我父親從上到下地看了一遍,看到我那身灰色的校服上,沾滿了黑色的巴油,我哥哥沒出聲,眼淚刷刷的哭了。
“怎麼出來不跟我說一聲。”
“為什麼不告訴我地址,徐州我找了好多地方。”
“你在西邊,我跑反了,跑到最東邊又回來。”
“咱回家吧!”
……
一向不是言語很多的父親,聲音顫抖,幾句話似乎是從嗓子裡發出的。他轉過身,瘦弱的肩膀好像特別的無助,肩膀一起一伏的,我感受到了他在抽泣,但是沒有哭出來。看著他起伏的後背,我的淚在眼裡打轉轉,不能讓他流出來。我走過去,輕輕地扶著他的肩膀,這也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那麼近地扶著他。我說:“大,沒事,我不好好的嗎?活不累!”
我帶他們到我住的地方,我父親剛到門口,看著屋裡的情景,沒有說話,眼淚順著他那瘦瘦黑黑的臉龐流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哭了,我也控制不住哭了,哥哥也哭了。父親堅定地說:“不幹了,我們回家。”
就這樣,我結束了那個難熬的打工生活。也就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