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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看那間承載了我一年夢想與希望的教室。依舊是那熟悉的黑板和桌椅,還有桌子上堆放的滿滿的書——裡面已坐滿了復讀生。又是一批人在艱難地尋夢,落水之後跳上岸向著那座獨木橋發起又一次衝鋒。
【高三祭】
我的高三就那樣過去了。
站在華東政法學院的校園中,滿眼的綠色和陽光。春天的氣息瀰漫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洋溢在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
“高考已經離我遠去了。”我對自己說,卻又想起那一年在重壓下依舊鮮活的生命,依舊美麗的笑臉。
那是一種生命的極致,催人淚下。
2003年高考的硝煙還未散盡。7月13日,我們的高三開始了。
不知是誰在後面黑板上很隨意地寫下“330”,很小卻很清晰。同學們靜靜地走進教室,默不作聲。坐下,看書。沒有人去理會那個三位數,卻都明白,那是懸在我們頭上的劍,寒光閃閃。
學校把全部高三生都遷到城市邊緣的一所分校,偏僻、荒涼。學校的意圖不言自明。
到處是口號和標語。高三總動員大會結束了,各科老師的訓話結束了。教室裡不再生氣勃勃,一張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沉重和冷峻。
一個上海小姑娘寫了一篇《花開不敗》,刊登在雜誌上,把她的高三描述得驚心動魄,鮮血淋漓。很快,學校把這篇文章印了幾千份,告訴我們——一切皆有可能。
黑眼圈的人在慢慢增多,教室裡總是飄著濃濃的咖啡的味道。課桌上的書越摞越高,就連過道上也堆滿卷子。
沒有人咒罵天氣炎熱,也沒有人抱怨如山的書本、習題。我們的高三,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帷幕。
我的面前站著班主任:“殷浩哲,你的北大夢就要實現了!”我揚起頭,微笑著。八月的陽光暖暖地灑進辦公室。我似乎聽到了遠方的召喚。
我為自己做了張表,最上面寫下自己在高考中各科最理想的分數,下面密密麻麻的空格等待著這一年的考試成績。詳盡的年度計劃貼了一牆。
打仗似地學完高三的課程,很快進入第一輪複習。
這正是我的軟肋所在。
仍然是飛一般的速度。嶄新的高一課本讓我後悔不已。由於那時的貪玩,我的高一幾乎是空白。高二的發憤圖強讓我躋身年級前十名,而高一的缺憾卻無法彌補。
同學們都已是輕車熟路,我卻要從頭做起,從最基本的定理看起。一次次測驗的不如意讓我不止一次地問——我該怎麼辦?
複習進度越來越快。下課後老師總被圍得水洩不通,同學之間互相討論問題的身影隨處可見。
秋天到了。沒有人站在視窗望著落葉感傷,也沒有人去秋遊。我們已經冷暖不知了。
考試接踵而來,一輪輪地轟炸。雪花般飄下的卷子幾乎要掩埋掉這些年輕的軀體。林林總總的參考書鋪天蓋地地砸下來,“強化練習”、“黃岡密卷”……
黑板上總是滿滿當當地抄著各科選擇題答案,A、B、C、D。被各色紙張埋沒的頭顱抬起又伏下,口中唸唸有詞,在試卷上打下一個個紅*。
各科老師也開始了對自習課的“明爭暗鬥”。終於,全部自習被瓜分完畢。晚自習延長到十點半。
每週大考一次。精確地計算時間、做題、等分數、排名次。周而復始。
沒有怨言,沒有呻吟,我們默默地承受著,用這個年齡不應有的平靜容忍這一切。
而我卻驚恐地發現,每次考試都是數學拖住我的總分。出於對數學的恐懼和對政史地的熱愛,我開始逃避,逃避數學帶給我的苦惱和各種考試的壓力。我把數學扔在一邊不去管它,可高考怎麼辦?
我在揮霍著我的高三。
班主任開始每週一下午抽出一節課給我們開鼓勁大會。大家睜著呆滯的雙眼看班主任在講臺上唾沫橫飛、神采飛揚,心裡默默地算著今天還有多少張卷子沒做,還要熬到凌晨幾點。
一句經典的問話——今天早晨你幾點睡的?
既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又是競爭對手,大家沒有“反目成仇”,卻更加團結,更加親密,更加默契,以一種獨特的方式珍惜著在一起的最後時光。
偶爾大家也會為地處山東,分數線而憤慨。英語老師一句“天下烏鴉一般黑”讓我們復歸平靜,重投書海。
班裡出現了幾對情侶,大家看著他們,幾分悵然,幾分無奈。
短暫的寒假飛快過去,那個春節索然無味。
很快便知道了第一學期期末成績。全班第14名。
一個可怕的名次。
我被徹底擊垮了。我不知道再這樣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可是,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我選擇逃課,把有數學的晚自習統統逃掉。回到家,媽媽什麼也不說,可她的眼神卻無法掩飾作為母親的那種深深的憂慮。
一個寒夜,我又一次逃掉數學晚自習,自己在家複習***爸爸媽媽為了不干擾我學習,藉口出去散步***。只聽見一陣敲門聲,開門以後,門口站著的人把我驚呆了——高大卻又單薄的身材,蓬亂的頭髮,深陷的眼窩。
“浩哲,這是今天晚上數學自習做的卷子,你總是不去,損失太大了。”教數學的毛老師身子*著門框,一手提著摩托車頭盔,一手把兩份題遞給我,瘦削的臉上滿是疲憊。
毛老師騎著摩托車的背影慢慢駛遠,我的眼淚不可抑制地往下流。我知道,從學校到我家騎摩托車要一個小時。
回到房間,我咬破食指,寫下三個血字——走下去!淚水一滴滴地打溼白紙,血和淚慢慢交融在一起,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咬著牙對自己說——為了毛老師,你也要把數學學下去!
距離高考只有100天了,每個班都開始了倒計時,備戰進入白熱化狀態。每天上課及晚自習前,整幢高三大樓口號聲此起彼伏。
班主任嚴肅地站在講臺上,我們拼命地吼著,歇斯底里。對面是理科實驗班,他們的口號清晰地傳來——我們都是清華北大,永不放棄!我不再張口,看著窗外的夕陽,眼淚滑落下來。
“北大”就像鬆手的氣球,越飄越遠,可望而不可即。我的“北大”,就這樣逝去了。
我陷入了一個怪圈,就在離高考不足百天的時候,我反覆地問自己,我為什麼要高考?高考於我而言有什麼意義?我苦行僧般地追尋答案。而這一切,只有步入大學才能明白。
依舊玩命地做著數學題,發瘋地揹著政史地,只是,好像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失魂落魄。
我又在放縱自己,給自己找一個又一個逃避的理由。終於有一天,校長在操場上抓住了閒逛的我。當時,同學們都在教室裡上課。
他扳住我的肩膀,大吼:“你不想活了?”我面無表情地盯住那張憤怒得幾近扭曲的臉,無語。
班主任把我從校長那裡領回去,只是看著我,什麼也沒說。猛然飛起一腳,兩腳,我倒了下去……
清清楚楚的26腳,每一腳都刻骨銘心。我已經躺在地上不能動了。
班主任心疼地把我抱起來,“孩子,你不能這樣下去了,你明白嗎?”老師哭了。
走在外面,班主任指著枝頭那黃得耀眼的迎春花,一字一頓地對我說:“這是你生命的春天,你要怒放!”我漠然地看著班主任充滿希望的眼睛,甚至覺得自己已經透支了。不是因為學習,而是因為壓力。
還是那樣過著,渾渾噩噩,痛苦卻又快樂。
直到有一天,老師宣佈第二輪複習已經全面結束,我們將迎接最後一次全市模擬考試。
成績很快出來了。全班第17名,全市500名開外。這意味著我只是有希望上二本,若照這個狀態下去,二本也沒戲。
班主任已經決定不再管我。她把我叫出去,只對我說了一句話:“自生自滅吧!”回到教室,我重重地在課桌上刻下八個字——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沒有人能救得了我,只有自己拯救自己。
我要孤注一擲了!
就在離高考只有一個月的時候,我才剛剛找到高三的感覺。
我在慢慢地調整自己,努力忘記高三一年發生的所有事情。現在只記得那一個月真的心無旁騖,不去想自己能考上什麼,只想著要自己堅持下來。
爸爸媽媽沒有給我施加任何壓力,他們知道,在這個特殊時期,說什麼都是徒勞的。他們只是默默地平靜地為我做著一切。
心態越來越平和,學過的東西也慢慢系統起來了。成績開始回升,並最終穩定在全班前三。
6月4日離校以後,我仍每天堅持在學校圖書館學習,只為了讓自己保持臨戰的狀態,不要鬆懈。
高考前的那個晚上,我站在操場上,望著如水的夜空,我問自己——多少天以後,你就可以站在另一個校園裡仰望同一片星空?
6月7日高考時,心態已經極其平和。爸爸媽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開啟車門,慢慢走進學校。
試卷發下來了,心如止水。
兩天鏖戰。
當結束的哨聲吹響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這是高考!我的高考,我的高三,我的高中,已經結束了!下一步,我就要上大學了!
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呼吸陽光下的空氣,我叫著喊著,發瘋般地衝出考場。
守候在學校門口的班主任把我緊緊擁住,淚光閃閃:“孩子,你終於走過來了!”高三的點點滴滴猛地湧進我的腦海。這一年,我過得太艱難。我不再興奮,眼淚奪眶而出。
2004年6月8日下午,京杭大運河邊,夕陽西下,垂柳依依,我淚流滿面。
不久,成績公佈。全班第二。
然後,我鄭重地在第一志願欄中寫下“華東政法學院”,傾盡我全部的力量和激情。
再然後,我收到了華政的錄取通知書。
7月,我回到學校看那間承載了我一年夢想與希望的教室。依舊是那熟悉的黑板和桌椅,還有桌子上堆放的滿滿的書——裡面已坐滿了復讀生。又是一批人在艱難地尋夢,落水之後跳上岸向著那座獨木橋發起又一次衝鋒。
暑假裡同學們聚在一起,班長拿出錄音機,輕輕按下,裡面清晰地傳出那段日子我們喊過的口號,震耳欲聾,然後就是零點樂隊的《相信自己》。沒有人再提起高考,淚珠卻真實地掛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懷念著那些我們共同走過的日子。
高三已逝,夢想猶存……
【用生命奮鬥】
偈語曰:“上帝愛我,所以懲罰我。”我說,上帝在第十九層地獄,若想見到他,要先穿過前十八層。那麼,就讓上帝賜我一顆平靜而堅忍的心,接受不可改變的,改變可以改變的……
2001年6月,離高考僅有二十幾天了。三次模擬考試的成績均創下一中歷的紀錄,我對即將到來的高考充滿了信心。
伴隨著高考的日益臨近,夏日的天氣也一天比一天炎熱。在洗澡時,我發現身上出先了一批細小的出血點。我以為是過敏,過幾天就會好,於是也沒去管它,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了高考備戰中。然而,面板上的出血點並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消失,反而日益增多,逐漸遍佈全身,同時身上出現了一塊又一塊青紫色的淤斑。媽媽用艾葉水給我擦洗,但一點效果都沒有。我不得不頂著三十九度的酷暑,穿著長衣長褲去上學。
到了六月底,學習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而我的身體卻一天比一天差。我開始不斷地流鼻血,止都止不住。身上的淤斑也越來越多,連眼皮、耳朵上都是。父母焦急地翻著各種醫書卻不得要領,而我堅持要等高考完後才肯去醫院。於是日子一天天滑過,高考的壓力和身體的不適弄得我焦頭爛額。我咬著牙,默默地承受著別人不用承受的壓力,不讓老師和同學知道。
終於進入了七月,學校已經停課,我也開始吐血痰。七月七日,我同數萬考生一道進入考場。七月九日,上午考完最後一門,下午我便住進了醫院。驗血的化驗員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連續採了四次血後,終於無可奈何地把化驗單遞給我。血小板僅有11個單位,而正常人應是100—300個單位。
我躺在病床上,手上插著吊針,心裡卻在計劃著暑假如何度過。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後面將有一段如此艱辛的日子在等著我。
第一次骨穿,結果是骨髓輕度左移,懷疑是再生障礙性貧血,但隨後又被否定。十天以後,病情沒有好轉,於是父母帶我來到天津市中國科學院協和醫院血液病研究所。
第二次骨穿,確診為原發性血小板減少,是一種比白血病還稀少的血液病,至今原因不明。同時注射大劑量激素和丙種球蛋白。每天幾千元的花費讓本來就不富裕的生活更加拮据。
父親像小學生一樣跟在醫生後面抽空子就問,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我看著心裡酸酸的。在父母心目中,我這個讓人操心的女兒遠比自己重要。
如此低的血小板,隨時都可能引起大出血。如果出血部位在內臟或腦部,那後果不堪設想。天已經很黑了,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我一直不願承認,不敢面對的問題終於和我面對了,那就是死亡。死去,像什麼?夜那麼黑,我突然感到十分害怕。我流淚了,一向自詡為堅強的我偷偷哭了。夜裡我躺在床上,聽外面不知名的夏蟲鳴叫,越發顯得夜寂靜得怕人。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白色,到處都是白色,令人壓抑的白色。我蜷在寬大的病號服裡,窩在床上,伸出一雙被扎得稀爛的手,試圖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肉體與靈魂都不是我的了,只有痛苦是我的。
每天一瓶一瓶地往體內輸液,又一筒一筒地從體內抽血。我開始沉默了,閉著眼睛接受這一切。痛苦,生命的孿生姐妹,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讓我清楚地意識到生命的存在。在忽然到來的命運面前我茫然若失,咀嚼著失意和無奈。
高考已經結束,來得轟轟烈烈,走得平平淡淡。我考出了711分的好成績,名列全岳陽市第四,湖南省第一百零一名。我一直嚮往的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開始招生,它所要求的分數,視力,以及一米六五以上的身高,我都達到了,於是它通知我去面試。我滿懷希望,以為我的夢終於能夠實現了。可就在面試的前兩天,大劑量的激素使我的容貌突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令人無法面對的變化。醫生輕描淡寫地說這是常見的藥物反應,沒什麼大不了的。說沒什麼大不了,可這足以讓我無法通過面試!
失去了原來清秀的面容,失去了就讀那所大學的機會,我不知道為什麼命運對我這麼不公,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給我打擊。我苦苦奮鬥了這麼多年有什麼用?我忍病參加高考又怎麼樣?我考出了高分又如何?全是徒勞!全是泡影!
我很憤怒,也很委屈,但我沒有流淚。我不會再流淚了。哭,哭有什麼用;眼淚,眼淚有什麼用呵!
我失落的理想,我精神的家園,那個我不知唸了多少遍的名字,無數次在漫漫長夜激勵我奮鬥不息的名字,就這樣與我失之交臂。在人生這樣一個路口,我感覺到一陣痛,難以名狀而又無處不在。
已成為事實的東西,我沒有辦法改變,那就只有接受,儘管痛苦但無可奈何。現實不能調整,能調整的只有自己。
一切都是註定,一切都是命運。
是不是人永遠無法與命運對抗呢?是不是命中註定的東西永遠無法改變呢?無論我考前多麼用功,無論我模擬成績多麼優異,無論我的心態多麼平和,都抵不上命運安排的一場病。這場病破壞了我的身體,改變了我的容貌,阻擋了我的前程。我本應該是出色的,然而面對自己孱弱的身體,我無處可逃。
為了治療的方便,我填報了本省的湖南大學。入學後,我不得不拖著病體輾轉於學校和醫院之間,放棄一切活動,放棄一切競爭,我默默地做著我應該做的事。
在艱難的生活中,偶爾我也會抬起頭來回想當初高中時的歲月。那時,市三好學生屬於我,百人樂隊指揮屬於我,作文、英語、化學、生物競賽一等獎屬於我,鋼琴、演講、辯論、主持大賽第一名屬於我……可為什麼一夜之間就全變了呢?為什麼我要失去這麼多呢?我想不通啊!
就這樣,看似平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在大學也快一個學期了。可就在今年一月份,我突然口鼻出血,到湘雅醫院一檢查,血小板竟然只有4個單位。醫生一邊給我輸血,一邊下了病危通知。由於失血過多,我的血色素降到了7克,血壓也降為90和40,心跳更是每分鐘50次。第三次骨穿後,醫院對我進行了全脾切除手術,誰知80%的有效率中竟然不包括我。手術後我的身體更加虛弱了。
無奈,只好再次使用激素。藥物的副作用全都積在我體內,18歲的我不得不接受這些殘酷的事實。
這就是我的命運嗎?為什麼上帝賜與我許多優秀的資質,又一項一項地從我身上奪去呢?在該美麗的時候不美麗,在該健康的時候不健康,在該奮鬥的時候不能奮鬥。唉!你們所懼怕的地獄,卻是我向往的天堂。我就像狂風裡的一枝小蠟燭,雖然燃著,但卻燃得那麼微弱,那麼艱難!
醫院又掛起了白帆,因為鄰房的那個女孩去了,和我一樣的病。我有一種在夢幻中的感覺,一切都那麼不真實。那個十五天前還笑著同我打招呼的女孩呢?她才二十一歲啊,二十一,多好的年齡!然而她就這樣一語不發地去了。她的母親呢?能承受這痛失愛女的打擊嗎?她會怎樣地以淚洗面,度日如年呢?塵歸塵,土歸土。這就是生命,來自虛無又返回虛無。二十一年,她給這世界留下了些什麼?而我們呢?我們又曾給這世界留下些什麼?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這就是生命嗎?如此堅強卻又如此脆弱。一個人活著不容易,卻這麼容易就死去了。如花美眷,榮華富貴,最終化作幻夢一場。
這就是死亡,一切靜止,一切消失。苦惱的事,快樂的事,都沒有了。過去的困頓,過去的繁華,都消失了。這就是死亡,躺在那兒,任人凝視,任人傷感,一切無知。誰能明白這個冰冷的身子曾有一個怎樣的世界?誰能明白這人的思想和意志曾影響過多少人?現在,煩惱沒有了,慾望沒有了,愛和恨都沒有了。
爭權奪利為了什麼?勾心鬥角為了什麼?有什麼用呢?我們都是在朝墳墓走去,和必一路上還爭吵不休呢?
人生為什麼充滿了這麼多的矛盾,苦悶和困擾?在許多解不開的糾結和牽纏之中,人到底該走往哪一個方向呢?
站在醫院的頂樓,望著腳下明明滅滅的燈火,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覺得生命真的好卑微,有時堅如磐石,有時卻又細若遊絲。
父母所受的煎熬遠比我大。看著別人的孩子健健康康地去上學,而我只能躺在床上,這種心情比凌遲處死還要殘忍。我總期待這是一場惡夢,夢醒了一切就都好了。但面對現實,我們不得不為昂貴的學費和醫藥費擔心。在醫院搶救時,每天的醫藥費就高達四千六百元,而現在用藥也將近每天兩百元。父母只有我一個孩子,他們對我所傾注的愛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為了挽救我脆弱的生命,父母賣掉了鋼琴,賣掉了房子,買斷了工齡,為我在全國各地到處求醫。這短短的半年時間,他們不知流過多少淚,又度過了多少不眠之夜。看著他們日漸憔悴的樣子,我卻無能為力,我所能做的只有照顧好自己。在父母面前,我總是竭力掩飾住自己內心的脆弱,而把堅強樂觀的一面表現出來,因為我知道,父母有苦從不對我說,我的生命就是他們希望的寄託。
醫生警告我要避免用腦,避免勞累,但我從未放棄學業。我不敢計劃將來,生活的變數太多。但至少現在,我要好好把握。因為在生活中,有那麼多的愛伴我同行。
記不清是在第幾次住院時,我的心情異常煩悶。精神和肉體上的痛苦讓我無法忍受,寂寞和憂鬱更令我苦不堪言。我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受傷的小獸,煩躁、委屈、傷心一股腦全湧上心頭。我拒絕繼續住院,我要回家!
就在這時,門外探進來幾張熟悉的面孔,緊接著湧進來了一大幫人。是我的同學們,他們居然找到了這兒!我的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起來,笑容在每一個年輕的臉上跳躍。同學們有的捧來了一大束鮮花,有的塞給我一個布娃娃,有的給我遞上了老師的課堂筆記。我聽著他們迫不及待地講述著校園裡發生的新鮮事,忘記了苦惱,忘記了悲傷,完完全全地融入到這歡樂的氣氛中。我要快些治好病,我要快些回到他們當中,這是我當時的心願。
也許上帝在創造人的同時也創造了苦難,這是人這個高階動物所必須承受下來的。每一個人所承受的多或少,重或輕也許只能由個人的命運來決定。苦難是人生的一個標誌,它說明我們依然活著。如果一個人死去了,他當然不會有任何痛苦了,但他也不會有任何快樂。沒有人能真正解釋清楚一個人的生存哲學,這是一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東西。當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他留戀的東西、感動的東西,那他就不會選擇死亡。他會活著,也只有活著,才能感受這世上的一切——痛苦或者快樂。沉甸甸的苦難讓我們更深切地接近生命的本質,更真切地感受愛,體會被愛。
人類不論是誰,都擁有愛。為了愛,無論身在何處的人都會變得堅強。愛是人類所擁有的最偉大的力量,是由生命之泉沸騰而起的愛的力量。所幸我還能擁有這許多愛。
我愛這個世界,愛每一個人。愛是生命給人類最珍貴的禮物,也是我們能給這個世界最珍貴的禮物。每個人一生都會得到許多愛,並要付出許多愛。正是這些愛的瞬間,持續地溫暖和關照我們,走過陰暗,走過泥濘,帶給我們幸福和滿足。上帝所創造的最偉大的東西,不是這個世界,而是愛呀!愛,就是一切!只要心存相信,總有奇蹟誕生。希望雖然渺茫,但它永存人間!
【花開不敗】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寫,準確地說是不知道用怎樣的文字把這一年的心情完整地串起來,讓它們如絢麗的水晶不失原味地掛在那兒,讓你們分享,讓你們明白。
在這個熱得要命的八月寫下第一個字元的時候,我突然注意到窗外成片綻放著許多不知名的小花,紅的,黃的,粉白的,澄藍的,花花綠綠地漾在一起,滿目漂亮的色彩。天啊,這些花是什麼時候開放的呢?這樣如火如荼的勢頭應該不會只有幾天的時間吧。
我不知道這一年裡這些花兒是不是也是這樣漂亮地開放著,如果是,我想我應該感謝它們。我嗅得出空氣裡有許多甜美的味道,有一個很美麗的詞突然冒出來:花開不敗!
花開不敗。
花開不敗啊!我想我終於可以平靜下來,告訴你們這一年裡發生的許多故事,我想無論將來再發生什麼事情,這一年裡的點點滴滴、滴滴點點,我是再也不會忘記了。
高三開始的前一個星期,開了一次家長會。
那是一次很嚴肅的家長會,一次沒有人缺席,甚至沒有人遲到的家長會。班主任在那次會議上調動起了家長几乎所有的情感。高三的重要性自是不用多言的,所謂"成也高三,敗也高三",無論過去孩子們多麼輝煌,也不論他們多麼失敗。班主任那麼一個瘦弱的小姑娘,竟然靠在講臺邊上一講就是鬥志昂揚的兩個小時,無非是讓我們相信,什麼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奇蹟或惡果,都會在這一年裡戲劇般地粉墨登場。
學校為了讓每個學生清楚地瞭解自己在班級、年級,甚至在區裡、全市的排名位置,精心製作了一張高一高二的各科成績排名表。現在想起來,我不得不佩服那張表的細緻程度了。每一門成績的總分、標分、名次,與年級裡的均分對比情況,甚至還有精心設計的由此得出的成績曲線走勢圖,最後還附帶綜合名次的具體分析。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一張紙,真可謂煞費苦心。
父親是陰著臉從學校回來的,情況如我所估計的一樣不容樂觀:年級排名290名。可怕的位置。
"還有希望的。老師說的,什麼都是有可能的。"父親說他是相信我的,然而我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再相信自己一次。可是,已經沒有退路了。我們是過了河的孩子,不能回頭。
我惟有揚鞭策馬,奮起直追,才對得起父母,對得起老師,最重要的是對得起自己。
十一年漫漫的準備期,終於到了要拉開戰幕,拼命一戰的時刻了。我必須和我的散漫、不負責任的過去說聲再見。
我在已輸得一敗塗地的情況下倉促應戰,然而戰鬥已經開始了,躲都躲不掉。
高三真的很不一樣。
對於高三來說,寫文章絕對是一件奢侈又浪費的事情。我不得不佩服高三的強大動力,書桌上的催稿單越積越多,我收拾起鋼筆和稿紙,毅然地和它們說再見。那隻雕著好看的龍紋的銀白色鋼筆太沉重,我拿起來的時候真有點力不從心,所以,我決定放棄。
在高三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幾乎每個人都是躊躇滿志地躍躍欲試,每個人都魄力異常得非復旦交大不進。我在床頭貼了一張"殺進復旦"的特大標語,在每天早起和入睡前都大喊幾遍,以增加自己那點少得可憐的信心。所有的夢想都在高考的壓力下抽象成了自己認定的那座神聖學府。當時一聽到關於復旦的一切訊息,我就立即熱血沸騰,激動不已,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在那所學堂耀眼的光環下黯然失色。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第290名的分數和復旦的巨大差距,周圍的同學們似乎也沒有意識到那種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可怕陣勢。我們固守著心中的夢想,祥林嫂般地嚷嚷著"我要××",那種心理和由此製造的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是沒有高三經歷的人所不能體會的。
來自高三的第一次真正較量很快來臨了。
第一學期的期中測驗。一次我們認為已經準備得很好卻被殺得慘不忍睹的考試。
我們的排名就如同老師先前所預言的那樣來了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班裡許多從前名不見經傳的同學如同一匹匹的黑馬,一下子讓大家大跌眼鏡,起起浮浮、竄上滑下之間,許多人開始變得實際起來。北大的校門的確藝術得夠格,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在那兒感受高雅的,粥少僧多的尷尬讓每個高三學生在現實與夢想的巨大落差前狼狽不已。
我是極少數仍抱著幻想不放的人。請注意我用的是"幻想"一詞,也就是那種在當時看來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事。按理說,我這種在高一高二不爭氣地徘徊在二、三百名之間,而在高三已開始1/4,卻仍是保持小幅盤長勢頭的人對復旦這樣一所全國頂尖的學府是不應該再產生任何幻想的。可是天曉得我當時怎麼就會有如此一種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我固執地抱著"每考一次,前進50"的念頭,痴痴地盤算,傻傻地得意。
而後來的事實也證明,正是由於當初自己那種嚇人的樂觀,才有了執著下去的動力,才使絕對不可能的事逐漸地一步步閃現出希望的曙光。
接下去的日子開始變得越來越平淡,越來越簡單,單一得重複。
每天早晨,我氣喘吁吁地衝進那間坐得撲撲滿的教室,放書包,拿練習,開始演算。那一個個相似卻又不太相同的日子現在想來已經抽象成了總是寫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紙,黑板上一直擦不乾淨的公式、習題,教師一句句發自肺腑的叮嚀和永遠飄浮在空氣裡的粉筆屑。
班裡同學的幽默細胞在這種單純的環境中被訓練得異常尖銳,任何一點細枝末節的小事一旦被抓住了,就立即被誇張地擴大再擴大,然後引來全體的轟動。某作家的一篇關於"放***/狗放屁/放屁狗"的文章,竟然引來了全班同學拍桌子大笑、拆桌腿敲打的瘋狂舉動。老師說,這是一種高三綜合症的表現,因為我們的生活太單一了,因此,任何一點能激得起漣漪的東西都會給我們帶來不可估量的快樂。
每週五下午兩節課後的短暫時光被我們定為"遊戲日",我們絞盡腦汁拼命地往學校帶東西玩。有一種"彈硬幣"的小兒科遊戲,特別受到我們的青睞。弄幾個一角、一元的硬幣放在桌上,用幾塊橡皮搭起來做球門,不管男生女生全都趴在桌上大叫大笑,煞有介事地玩得不亦樂乎。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已經舉行過成人儀式的我們怎會這麼就容易滿足,笑起來怎麼就這樣歇斯底里。
"玩的時候就拼命地玩,學習的時候就拼命地學習。"是我們高三學生信奉的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高考倒計時牌上的數字越來越小,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老師向我們嚷:"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後來有一天,不知是誰在教室裡插了一捆新鮮的百合,粉白的那種香水百合。整個秋季,教室裡始終縈繞著百合恬靜的味道。我們就不經心地在淡淡的甜香裡一日復一日地演算,沒有人去刻意注意那捆恬然的百合,但它和它的味道卻真真實實地深深烙在了每個人的心裡。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準確地表達那一階段自己的感覺,可能是"踏實"吧。我依舊在每天早起和晚睡的時候大喊一句"殺進復旦",但卻不再一遍又一遍地將"復旦"掛在口頭了。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將夢想收藏在心底,用各自的方法盡的可能努力著。進步和榮譽這些縹緲的東西都是我們不能抓住的,只有這一天一天實實在在的日子是我們可以看到並握有的。我看得見我的同學們和我自己在這一天天質樸的日子中真實地努力著,我的成績就在這種踏實感中穩步攀升,一點一點不快也不慢地前進。這種感覺,現在想起來,真是很好。
高三第二學期的日子較之第一學期的平靜有了較大的改變,增添了許多躁動與不安的成分。
第一輪對知識的梳理和第二輪對綜合題的系統掌握已經告一個段落,第三輪緊張的考試和題海戰術的轟炸接踵而至。
那真是一段難以形容的日子。
課表改成了"語語數數外外+1+1自修自修"這樣可怕的形式。老師上課通常不再幫我們概括什麼,只是發下一疊一疊的各科模擬卷當堂測驗。我不知道老師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考卷,每個區的每種卷子我們都要做一遍,分析一遍,再抽查一遍。還有別的市的、全國的各類統考卷,甚至連那些不知名的學習類報刊上的怪試題也被老師無一遺漏地蒐羅下來給我們做。
一節課的小測驗,兩節課連在一起的大測驗,全年級統一的自修課模擬考,所有的考卷都要算分,老師來不及批的小測驗就讓同學互相交替著批。分數於是成了這個冬春交替的忽冷忽熱的季節裡最刺激人又最不值錢的東西。
那真是一種強有力的刺激。
每天背n個單詞,每天做n張試卷,每天完成n份訂正。
計劃表上塗得密密麻麻,每完成一樣就用彩筆劃去一樣。那一道一道觸目驚心的槓槓和考卷上紅豔豔的大**,滴零滴落地灑滿了每一個黃昏和早晨,鋪滿了學校和家庭那條惟一看得見漂亮花朵的小路。
像山一樣高的發黃的紙頁,浸在發黴的空氣裡緩緩地挪動。有時候在家背書背得眼淚都要掉下來,書都想扔到窗外去。可是,只要默唸幾遍"復旦"馬上就會平靜下來。我載著沉重的腦袋、空白的心,心甘情願地埋在那間要餿掉的屋子裡一遍遍地"之乎者也,abcd",執著啊執著,我不明白我這麼一個散漫慣了的人怎麼會一下子變得這麼正襟危坐,感天動地。
那是高三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日子。
到如今,我坐在空調房裡愜意地整理著高三一年的書籍,仍是佩服自己當時的毅力和勇氣。幾大本密密麻麻寫滿批註的筆記,半米高的每張都仔仔細細做、仔仔細細訂正和分析的考卷,還有一本字典一樣厚16開的數學經典習題,每道題竟都有四、五種解法,被看了不下10遍。在那個冷得要命的冬日和氣候怪異的春天裡,我用龜裂的雙手和粗糙的筆跡一個字一個字、一道題一道題地編織著心中那個惟一的夢想。我想這就是高三所帶給我的影響與改變吧。
成長是憧憬和懷念的天平/當它傾斜得頹然倒下時/那些失去了月光的夜晚/該用怎樣的聲音去撫慰/
老狼的歌我很喜歡,在那一段日子裡,老狼讓我安靜,讓我釋然。我想如果要用一個人的歌聲去給我的高三配樂,老狼的,很合適。平靜下藏著波瀾的聲音。
我帶著290名的恥辱,用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情和現實作最後的搏鬥。我仔細審視了一下手中的砝碼,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努力。我想,每個曾經拼搏過高三的人都體會過這種攔截掉所有退路的狹隘的美麗,都是在用心在感受最後的心情裡的那種悲壯情懷。
填志願是一件要命的事情,遠比我設想的要複雜,讓人受不了。
我以為我會瀟灑地在第一志願填上"復旦大學"的字眼,然後得意地繼續我的夢想。我甚至設想了假如父母反對或老師不贊成,我會用怎樣的話語去填塞,用怎樣的言辭去反駁。然而,那都是填志願以前的想法了。"以為"是"以為","現實"是"現實"。
而事實上,填志願這一過程,的確成了我高三歷程中最為波折的一件大事。
老師反覆強調一定要根據以前幾次重大考試的分數和排名以及高一高二的一切表現來衡量自己的位置,我的信心於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排序和比較中消失殆盡。我行嗎?我可以嗎?在"殺進復旦"的橫幅前我的回答一次比一次底氣不足,細弱的聲音在殘酷的現實裡被攪得支離破碎。
老師們原本鼓勵的態度在這個時候全都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他們找你談話,用升學率,用前幾屆慘不忍睹的失敗例子想方設法地讓你害怕,讓你體會"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毛骨悚然。
"保守,保守,再保守些。"成了填報志願的首要原則。
我的處境有些令人絕望。全家上下的那點可憐的背景不足以引起任何能人慈愛的眷顧,自己的成績又軟弱得沒有一點吶喊的能力。縱是大半年的努力換來了年級前80名的稍稍靠前的位置,但在290名的陰影和復旦這道高不可攀的門檻前也變得悵然無力起來。
開始不斷地有同盟者退出來。
他們中有的因為某所次一點的學校的五分承諾,有的因為父親認識某所高校的靈魂性人物,還有的因為被老師們的軟磨硬纏弄得暈頭轉向,總之,他們放棄了。
我一下子變得孤立無援起來。父親甚至揹著我去華政領了一張10分的加分表格,整日沒完沒了地向我陳述學法律的無量前途。最後,甚至連校長也發話了:"你考復旦,只有30%的希望。要考慮清楚啊。"
那幾日我的神經變得空前脆弱起來,在難以企及的夢想與相對保險的退步中飄忽不定,猶豫不決。一位華政的學長竟然用這樣的話安慰我:"先填我們學校吧。要是真的考了很高的分數,大不了坐到復旦門口去哭一場嘛!"
於是,我選擇放棄。我不敢讓復旦如同一個美麗的童話僅僅存在於口頭,我不敢用不自信的雞蛋去碰一下那堅硬無比的石頭。我無法忍受萬一失敗所帶來的那種從天堂到地獄的絕望。我在全票贊成的歡呼聲中,顫顫抖抖地寫下了那所想也沒有想過的學校的名字,任"背叛"的字眼在腦中炸開。
交掉表格後,我一個人坐了兩個小時車偷偷地跑到復旦的校園裡去坐了一個下午,去哀悼我夢想的破滅。
復旦真漂亮啊。鋪天蓋地的杜鵑安靜地在校園裡醉人地開放,恰到好處地映襯著我想象中肅穆、神聖的復旦校園。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下來。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一個做了12年的夢就這樣被一張薄薄的紙所徹底打碎,我不甘心高三這一年來日日不顧一切的拼搏就這樣被一句"保險"的理由而葬送。我知道沒有什麼可以替代復旦在我心中的那種舉足輕重的地位,若是真的以高分進了其他學校的任何一個系,那種遺憾又豈是坐到復旦門口去大哭一場所能排遣的呢?
我知道那一個燥熱無比的星期天下午,對我而言意味著一種執著信念的勝利。現在想起來,那一個下午的寧靜美麗的復旦,幫助我做出了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多麼重要的決定。
我終於還是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下要回了我的那張志願表,鄭重地在表格上工工整整地填上了"復旦大學"那四個令我激動的大字。那真是我12年來寫得最舒服的、最漂亮的四個字。這四個字也是我這麼多年來憑自己的意願所做出的最重要的一個決定,是體現我人生最初分量的一個決定。
我要我所要的,縱使是在現實面前被撞得頭破血流,縱使是在高考場上輸得一敗塗地,這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
接下去的日子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書寫的地方了。交掉了志願表的我們,沒有什麼再值得勞心傷神的東西,讀好書,做好卷子,放鬆下心情,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至於那被無數人稱之為黑色的三天,我以為緊張是有的,但對於身經百戰的我們來說,當它是一次特殊的模擬考,坦然面對就可以了。我覺得自己當時真是超乎尋常的冷靜,心不慌手不抖地就做完了所有的考卷,監考老師露出難得的微笑,"考完了?""嗯。"我的高中結束了。走出考場的時候,腳有一點發軟,腦子裡嗡嗡作響。整個身子像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癱作一團。疲倦像小山一樣壓過來,我累了,真的累了。交掉了考卷,彷彿交走了半生的囑託。三百多個飽含汗水與淚水的日日夜夜呀!
排山倒海的感覺湧過來,把我無聲無息地淹沒。
拿到復旦的通知書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去看了那間熟悉的教室。五樓南邊走廊向裡走的最後一間屋子,高三一年的青春從這裡流走。講臺上的玻璃瓶裡意外地插著一束淡紫色的勿忘我,嫩綠的小碎花瓣零星地點綴其中,輕輕地在風裡搖曳。
我和我的朋友們就在這樣一間一年四季都有花朵綻放的屋子裡共同走過了一段最最艱苦的歲月。現在,他們中間有的去了北京,有的去了南京,或是留在了上海的某一個遙遠的角落。我想起我的同學們把頭埋在亂七八糟的草稿紙裡演算水的張力的情景,我想起我把腳蹺在前座的凳子上嘰哩呱啦地背政治的情景,我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小屋子裡曾經那麼真實地上演過的每一個飽含酸甜苦辣的小故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它們都是我難忘的高三一年的見證。
我們都曾經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而相聚在這裡,現在,每個人又不得不為了新的目標而各奔前程。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畢業晚會上許多男生都留下了眼淚,歡樂也好,痛苦也罷,畢竟這一段的真實是我們共同攜手走過的有分量的人生。
高三的三百多個日日夜夜裡的一點一滴,也正如一朵一朵奼紫嫣紅的小花,開在每個人的心裡。也許不是每朵花都美麗得驚天動地,不是每朵花都能結出豐碩的果實。但那些花兒的確真真實實地在每個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綻放過一回,也確確實實留下過一些花開的甜香。這些花兒的影子連同高三帶給我們的,是今天我們用來看世界的一雙成熟的眼睛,這份刻骨銘心會影響著我們今後在人生路上的每一個選擇,每一次決定。
花兒開過了。我們承認也好,忽略也好,只要花開,就會不敗!